冰河(小说连载)

作者: 宣伶俐 | 来源:发表于2019-04-13 05:38 被阅读394次

    (十二)

          玉书这一次倒是一点也没耽搁,收到姐姐的信之后,很快就有了回音。玉书信上说,得知花招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一个女人支撑一个家实在不容易,心里很过意不去。他已经向部队打了报告,如果获准的话,预计在年底可以回家探亲。

          花招高兴坏了,她攥着玉书的信横看竖看,又闻又嗅,好似捡到了无价的宝贝。花招跑到李明辅那里又哭又笑:“玉书有信了!李叔,玉书来信了,玉书还活着哪!” 把李老大也弄出一脸浊泪。

          花招不再漫无目的地到村口去等,花招知道了玉书的大致归期 ,她明白,玉书该回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时间不到,等也没用,玉书绝不会突然就出现。玉书现在是公家的人了,吃着皇粮,哪能说回就回呢?这样想着,花招突然就着急了:“玉书既然做了军官了,自然有了身份,见的世面肯定广了,说不定要求也高了。想我花招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身粗布衣服补丁加布丁,整天盘着辫子,戴着斗笠,男不男女不女的,这副讨饭婆的狼狈样,哪里还配得上玉书呢?”

        花招这一急不打紧,心里越想越不踏实。花招这些年光顾着找玉书,造新房了,却从不曾好好打扮过自己,家里多早晚连面镜子都没有,更说不上涂脂抹粉,保养什么脸面了。现在新房已经造好,一桩夙愿已经完成,虽说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债务花招倒不怕,只要玉书好好的,花招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慢慢挣来总能还清。花招现在担心的是自己成了黄脸婆,形容枯槁,玉书会嫌弃自己。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花招在盐队,成天跟群汉子吃住在一块,啥时候注意过自己的穿着打扮?这一听说玉书要回家探亲,立马在乎起自己的仪表来了,可见“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花招狠了狠心,胸脯一拍,从李老大处提前支取了点脚钱,屁颠屁颠跑到县城买了一面菱花镜,扯上一身好看的面料,还破例买了一瓶雪花膏。花招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花招想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呈现在玉书面前。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旧历年底,花招的心扑腾得越来越紧。她似乎已经听到了玉书的焦急归步。七年了,真不知这七年的时光,将给玉书带去怎样的变化。花招拼命回忆玉书的样子,但印象却总是模糊,花招真有点生自己的气了,照这样下去,玉书就算站到自己面前恐怕都要认不出来了。

        从腊月二十开始,花招就把自己精心缝制的新衣穿上了,花招一天几百次的对着菱花镜照啊照的。一会觉得自己的皮肤有点偏黄,一会感觉一头自然卷曲的长发不够服帖,一会又感觉这身衣服还不够合身,腰身还可以再收紧一点,花招横竖对自己不太满意,她太过紧张了,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世上的事情总是有点奇怪。当你站在大路口,当你独上高楼,当你立身于视野开阔处,望尽天涯路,眼巴巴期待某人时,那人总是迟迟不肯露面;而当你已经转移视线,埋头于其他事情的不经意间,那人却蓦然出现在你面前。腊月二十三,正是诸暨过小年的时候,天色一早就死样怪气,灰蒙蒙的。午饭后,渐渐飘起雪花来,让人在阴冷中感觉愉悦。大文山的大人小孩都沉浸在节日的欢愉和忙碌中,放鞭炮,送灶神,裹粽子,搓汤圆,过年的气氛在空气中渐渐弥散开来。花招换上旧衣,系上御身布兰(诸暨话,围裙),在对门口的小方桌上糅粉做汤圆,公公在镬灶口烧火。花招忽觉眼前飘来一道阴影,花招的视线由下而上:皮鞋、军裤、军服、领章、大盖帽。花招的心一下蹦到嗓子眼,在喉咙里哽住。她血流上涌,呼吸都停住,整个人直愣愣僵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门口的阴影同样惊动了镬灶口的公公,老爷子徐徐立起身来。

          还是那道阴影先开了口:“爹,花------花招,我是玉书啊。”

          老爷子扑向来人,父子俩紧紧搂在一起。花招还死愣在那里,两手粘满米粉,不哭不笑不声响,表情僵硬。老爷子回过神来,忙把玉书拉到花招身边对花招说:“花招啊,玉书回来了,你老公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呀!”

          这时,门口叽叽喳喳涌进一批人来,花招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还有左邻右舍,黑压压站满一屋子,把个玉书团团围住。花招悄悄退出身去,洗了手,手忙脚乱地跑上楼去。

          花招到楼上,扯掉御身布兰,脱下旧外套,解散辫子,找梳子、找雪花膏,找新衣服。她双手抖抖索索,雪花膏打不开盖子,新衣服套不进袖子,梳子理不顺长头发,越急越乱,越乱越急。花招恨恨地哭了,眼泪似江河决堤,汩汩不息。

          玉书跑上来,一把拉过衣冠不整的花招,紧紧拥入怀里:“小花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玉书的胸膛真暖和哟,玉书的心跳好有劲哦,花招真是醉了,花招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气力都没了。花招放心了,不管分开多久,花招怎生变老变丑,玉书还是那个玉书,他没有变心,他还是属于花招一个人的。

          花招抬头细细打量玉书,仿佛至若梦境,眼前这位高大英武的军人真的是玉书吗?与几年前相比,玉书好像又高出半头。刚结婚时,玉书还满脸稚气,嘴唇上方只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现在玉书的下巴和唇须处都呈蛋青色,看得出是刚刚刮过的,几根黑黑的须根在皮肤底下探头探脑。玉书的脸棱角比之前更加分明,线条刚毅有力,双目炯炯,却又满含深情。玉书二十五岁了,完全脱尽稚气,是条成熟的汉子了。

        玉书看花招,一头秀发似瀑布及腰,脸不施脂而粉,唇不点绛而红,双眼清丽水润,似怒还羞,内衣虽旧,却显得身材凹凸有致,成熟性感,胸脯一起一伏,娇喘微微,好一个天生丽质的俏佳人!玉书恨不得立马把花招摁倒在床上,好好亲昵一番。

          楼下传来老爷子的声音:“两老麽(两夫妻)快点下来吧,大家统统等起过!”

          玉书忙帮花招套好衣服,扎好头发,小夫妻携手从楼梯款款而下。众人注目称好。大家都为花招和老爷子高兴,想到花招在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累,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人们眼眶都湿了。

          花招和玉书忙着添米粉,搓汤圆,煮汤圆,与众人分享。大家热闹一番,吃过团圆食品,说些道贺的话,也就渐渐散了。

        众人走光了,屋里静下来,只剩小夫妻和老爷子,玉书双眼骨碌碌乱转,四处寻寻觅觅,半天才对花招说:“怎么不见我家小孩呢?”

          原来大姑子在信中并没提及花招当年小产的事,这事过去那么多年了,人家可能忘了说,或者压根不愿提起。玉书记得自己离家的时候,花招是有身孕的,孩子在那年生下来,长到现在应该可以拎着瓶子打酱油,背着书包上学堂了。花招见问,喉咙好似被汤圆一下噎住,两眼泪汪汪,只说不出话来。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对着儿子吼道:“你还想有儿子啊?伢两个大人能活到今朝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哪里来的小孩?有本事回家来,好好跟花招生出几个,我替你养着!”

        玉书痛极,他不知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居然给花招母子带来这么大的伤害。看看这里外全新的房子,玉书想象不出这些年花招与父亲是怎么熬过来的。玉书想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家中发生的事情。花招也想了解玉书一人在外的那些故事。两个人都有满腹的心事要向对方询问,两个人都藏了一肚子的绵绵情话要向爱人倾诉。

        夜幕悄悄降临了,大文山安静下来,花招家却因玉书的重新到来而不再平静。这一夜花招重生了,这一夜,花招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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