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有爱盈然》
第八章 那年那月（2）3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愈渐寒冷。体育课上多了一个耐力跑的项目，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
耐力跑，既然称到耐力，便不是个轻松舒适的活儿。这对于从小体弱的白盈然，就尤其痛苦。
如果慢慢跑，总有跑完的时候，可这耐力跑必须按分掐秒。体育老师经常这样威胁他们：如果跑不及格，体锻成绩就不能达标。体锻不达标，就没有毕业证，不能考重点高中，也不能直升本校的高中部。
白盈然只能拼命跑，在四分钟内踩着一圈250米的煤渣跑道，跑上三圈再冲刺50米。
L中的操场在当时已算阔大，白盈然喜欢学校的大操场，一年四季，风景各异。黑色的煤渣跑道踩上去发出轻响，有朱自清《荷塘月色》里小煤屑路的味道。白盈然喜欢和要好的同学在跑道上散步，一圈圈没完没了。唯独跑八百米，这一圈250米的跑道才叫她深恶痛绝。
每次只要一站上跑道，白盈然的心就跳乱成一气。那个个子不高体形精瘦的体育老师，总喜欢在起跑线上瞪着他那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对他们训话：“第一圈要跑得快，不许故意跑慢混在人堆里漏跑圈数，不跑的同学不许去拉正在跑的同学，不许陪跑，最后半圈开始加速，终点前50米要冲刺……”
白盈然在心里骂他一万遍。什么加速，什么冲刺，每次她跑完第一圈便喘得不想再跑。
陆一洲跑完一千米站在跑道边微微喘气，看着远处孤独奔跑的白盈然，像一只纤弱的蝴蝶在寒风里艰难飞舞。每次跑着跑着，她总会落后一大截。
陆一洲很想上去拉着她跑，可体育老师明令禁止，女生们都不敢伸手，何况他这个男生。
体育委员一使眼色，大家会意地围到体育老师身边东拉西扯，体育老师凝望操场的视线被成功转移。
在众人的掩护下，曾莉亚第一时间冲上去拉起白盈然的手向前飞跑。
“快点快点，坚持坚持！”曾莉亚拉着白盈然边跑边说。
白盈然其实很难跟上她矫健的步伐，但她贪恋那触手而及的温暖，心生感动，奋力向前。可两人没跑出多远，就被精明的体育老师发现喝止。
曾莉亚放开白盈然的手，依然不离不弃地在操场上远远地陪着她跑。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女生不顾体育老师的警告围上去陪跑，同窗情谊就在那一刻集体无意识地爆发。
“白盈然，加油，还有50米，冲刺，冲刺！”男生们大喊。
终于冲过终点，白盈然近乎虚脱瘫倒在跑道上，几个女生忙跑过去搀扶。
“不能停，扶着她慢慢走！”体育老师大声喊。
陆一洲拿了衣服慢慢跟在白盈然身后，见她整个人几乎斜靠在曾莉亚身上，精疲力尽，步履蹒跚。
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陆一洲望着依然趴在课桌上脸色苍白的白盈然，心头忿忿：娘的，总有一天，老子要废了这耐力跑！
转眼到了圣诞，一向传统略显保守的L中居然组织全校各个班级举办圣诞联欢会。四班班干部会议决定了联欢会事宜，要求每人准备一个节目和一份小礼物。
联欢会那天，学校给每个班级准备了一棵圣诞树，还真是一棵种在大坛子里的松树。
几个力气大的男生呼哧呼哧把圣诞树搬进教室，女生们一拥而上，稀里哗啦往树上扎彩带挂装饰品。那天气温骤降，教室外寒风呼啸，教室里却暖意融融，欢声笑语闹成一片。十三四岁的孩子天性爱玩，不上课不读书不做作业的日子，就是他们最好的日子。
班长指挥大家将课桌椅拖向两边，空出教室中间的地方作为主持和表演节目的场地。男女生分坐两旁，一切准备停当，班长请来班主任入席。
班主任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让班干部自由发挥。抽到签的同学上去表演节目，一时唱歌的跳舞的，边唱歌边跳舞的，着实热闹不休。
白盈然也抽到了一个表演节目的签。本来听曾莉亚说白盈然准备唱歌，班长便不管天寒地冻地把家里的两个大音响搬了来。结果造福了一干大唱港台流行歌曲的同学，白盈然却只是上去讲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男生们十分捧场地哈哈大笑，陆一洲没被白盈然的笑话逗笑，却被一干男生的配合引得大笑了几声。
白盈然坐在椅子里魂不守舍，自然也没觉察陆一洲始终关注她的目光。她还沉浸在早晨的时光，她和顾尘凡在教室外的走廊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分明认出了自己，要不他绝不会脸红。可是，他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曾经是她最要好的伙伴，如今却形同陌路。白盈然猜不透顾尘凡的心思，这使她心生烦乱。
恍惚中，联欢会已到了抽取互赠圣诞礼物的环节。每个同学都准备了各自的小礼物，交由班长统一编号。班长将写着号码的纸片放进塑料袋，大家挨个儿抽取，抽到谁的号就拿谁的礼物。
白盈然抽到的是班长的礼物，一枚漂亮的红宝石胸针。相比礼物中几乎清一色的文具用品，班长的礼物格外夺人眼球。自然那不是一颗真的红宝石，但它硕大晶莹，镶嵌在镂空雕花的银色框架中，衬着外围一圈金属色和底部珠穗的装饰，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女生们啧啧围观，班长笑吟吟站在白盈然面前，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我来给你戴吧。”
白盈然的脸上腾地泛起红晕，一片起哄声中，她窘迫地朝班主任坐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班主任似乎并没多大反应，班长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胸针别在她的外衣上。白盈然红着脸道了谢，班长十分满足地微笑离开。
假公济私，假公济私啊！陆一洲看得眼睛都要喷火。
哪有那么巧，礼物编号抽号都是班长一人亲力亲为，这不是他一手导出来的“暧昧”才叫有鬼。陆一洲望着白盈然胸前那颗闪着微光暗红色的宝石，心中叫嚣：送个假的有什么意思？总有一天，我要送她一颗真正的红宝石，就和这颗一样大。不，比这颗还要大！
多年以后，陆一洲想起那一幕和当时自己心里涌动着的愤怒和酸楚，都不免会失笑出声。
白盈然，你知道那时候有多少人喜欢你吗？
元旦之后是期末考试，然后便是大家无比向往的寒假生活。
陆一洲对于这个假期却有些惆怅，因为他将见不到白盈然。三个星期，不算太长。可要是到了暑假呢？
好在他不是一个喜欢预算将来的人，略微的惆怅过后，便立刻融入到新年将至的欢乐气氛中去了。
春节，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开始，春回大地，万象更新。过了年后，学校又将开学。万物复苏早春时节的L中又会是绿意葱茏，生机盎然。
他记得食堂门前有两棵樱花树，他还没见过它们开花的样子。春天来了，只要天气稍稍暖和，必定满树绽放花朵。不知道那花是白色还是粉色，不管什么颜色，那一番枝头喧闹迎风摇曳染化春烟的景致，一准儿叫人心旷神怡。
白盈然偶尔也会在学校蒸饭，若是樱花烂漫的时节，她从树下走过，春风吹拂，飞花轻飏，那绝对是校园里最美的风景。
是的，春天就要来了，樱花就要开了，白盈然会去食堂放饭盒，而春风总是令人沉醉……
陆一洲以为他很快能看到这幅在他心中描绘了无数遍的美好图画，可是没想到再见白盈然，光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人生就是这样奇怪，很多时候你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偏偏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多时候你全心全意规划的蓝图，却在下一秒突发的事件里灰飞烟灭。你完全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何处突然折拐，完全掌握不住那些生命里注定的悲欢离合、失去和拥有，会何时突然呈现在自己面前。
好比年前那场不可预知的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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