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农庄里安稳过了三个月,已是十月末,我想妈妈已经放弃寻找我们了吧。
年关将近,农庄里的东西倒也能过得下去,可我这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啊,以前妈妈还会给我们每人封个大红包,叫城里的第一酒楼做几桌好菜,寻芳楼上上下下近百口人一起过年,热闹极了。
今年却只有两个人,有点不习惯。
当时逃出来,我头上还戴着几只发簪,加上手镯耳饰,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寻芳楼是第一楼,妈妈断不会给我们配备赝品,所以我想让白昭去找家当铺当了。
可是他不肯,他说再如何落魄也不会要我的东西来接济,他还说钱的方面他来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点石成金,就他那点能耐,到时候或许还要炖只鸡来给他补补血。
一只妖怪,活成他这样大概是史无前例了。
他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反正这是我的东西,这段时间待在这里如同与世隔绝,正好出去透透气。
我知道白昭不会让我出去的,所以我是趁他午睡的时候溜走的,猫嘛,生性慵懒,就算成了妖也不例外。
原本以为我们就在城外二三十里的地方,我走快些几个时辰还是能到的。
可是出了庄子我完全不知道方向,我从没出来过,走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离寻芳楼三条街的集市而已。
我越走越后悔,四周长得都一样,我好像连回去的路都忘了。
眼看天越辣越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多远,就算白昭来找我,他又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我错了白昭,我该听你的话乖乖待在庄里,万一我们因此永别一生,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白昭,天下之大,你既然能在寻芳楼找到我,你现在也能找到我吧?
可是如果你找不到我怎么办?你会不会去找下一个清虞了?
白昭,我一点也不想你去找别人,什么清虞,什么鲤鱼金鱼活鱼死鱼,你都不要去找了,快来找我好不好?
白昭,白昭,白昭。
“姑娘?”
我听到有人说话,可是看不到在哪里,周围都是黑漆漆的。
“谁?”
慢慢地,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是个道士。
“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迷路了吗?”
这个道士,是好人吗?还是衣冠禽兽?
“姑娘不要怕,贫道乃散修,只斩妖除魔,不伤人性命。”
斩妖除魔?那如果白昭来了岂不是完蛋了?
“我只是跟家人闹气出门的,待会就回去,道长不必担心。”
“不知姑娘家住何方?跑这么远来置气,太胡闹了一些。”
这道士,管得还真宽,人家爱跑哪就跑哪,谁还专门选地方?
“姑娘不要误会,贫道不是指责之意,只是最近这一带出现一只黑猫妖,贫道前来降服,只恐姑娘受害。”
他是冲着白昭来的,绝不能让他发现农庄,得把他引走。
“我是寻芳楼的,妈妈管教太严厉,我不服训就偷跑出来了,现在真的是迷路了,道长行行好送我回去吧。”
“寻芳楼...寻芳楼离这实在太远,恐怕...”
道貌岸然,一个道士听见青楼竟面不改色,还知道在哪,想来也不是什么正派之流。
“贫道脚程快,不如由贫道前去寻芳楼,再叫人来接你,你且在这不要乱走动。”
最好的办法不应该是直接带着我走吗?但是他要走,求之不得!
“那就劳烦道长了。”
道士一走我就立马离开原地,就算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能任由他带着寻芳楼的人把我抓回去。
况且,他只要去寻芳楼提起我,必然知道我和白昭的事,也定会知道白昭的身份。
白昭,你若找不到我,就赶紧去找下一个清虞吧,天南海北,离开这里就是了。
我在黑夜中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向了哪里,我太累了,妈妈的调教都没有这般累过。
睡吧,天亮再做打算。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我的房间,在农庄里的那个。
我回来了?!白昭找到我了?
“白昭?”
我穿好鞋出去,看到白昭在院子里坐着,我走过去,才发现他手里捏着个荷包,看颜色不是那个人绣的,那就是...我绣的。
“白昭...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昭一把抱住我,把头搁在我肚子上,勒得我腰疼。
“清虞。”
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哭了?
是我错了,是我太莽撞了,我现在后悔死了。
“不要把我扔下了。”
我突然想起那时在寻芳楼里他说的‘以后别把它扔远了,它喜欢挨着你’。
我也好喜欢挨着你啊白昭。
可是白昭,我们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
“昨晚我遇到一个道士,他说,他是来捉一只黑猫妖的。”
我明显感觉怀里的白昭僵了一下。
“这里很安全,周围有清虞,有她布下的结界,只有我知道出去和进来的路。”
怪不得一出去我就迷路了,所以我们真的是与世隔绝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是安全的。
不管她去了哪里,想来,这个结界这个农庄,都是她留给他的藏身之地。
白昭怕我再跑出去迷路,给了我一个荷包,是那个清虞做的,我才知道,这里面有玄机,可以在结界中指引方向。
那个道士有没有再回来找我,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暂且安全,一切有白昭,我就只专心我的事。
新的荷包我绣好了,图案是一只捣鼓石头的黑猫,稍微像样了一点。
我...不太好意思送给他,他要是古板一点我还能用寻芳楼的那套对付他,可他却比我还...
后来我也没送出去,我一直带着他给我的那个荷包,所以我就把我做的挂在我的床头了。
天气渐渐转凉,我发现白昭尤其怕冷,一点晚风吹过,他都要回屋加一件袍子。
有几次半夜醒来,我还发现他化作猫蜷在我边上,我往外挪一点,他就跟着挪过来一点,可爱极了。
可我到底还是个姑娘,他总不能这样白占我便宜吧?
“白昭,晚上不许再爬我床了。”
我这句话把他给吓得,一口饭噎住,干咳了几声。
他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我,筷子在碗里捣鼓几下也没夹起什么来。
平日里骚话连篇,这下被拆穿倒害羞起来了,我却觉得他越发可爱了。
“我怕冷。”
......
原来是因为怕冷才...
“她没有教你什么御寒的法术吗?”
“没来得及。”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白昭把碗筷放下,碗里的饭才吃了一半。
“那时已经深秋,她觉得教我法术我也学不快,就想先过了冬天,来年再教我。”
“那个冬天是她用法术帮我取暖的,夜里我也都是化作原形与她同榻。”
“她本是瑶池鲤鱼仙,贪玩下界,那个冬天还没结束,她就被召回了。”
“王母以她私自下界为由,罚她入轮回以示惩戒,其实是派她来凡间历练,待归位后便能晋升仙官。”
所以她已经成了仙官,远居天宫了吗?她忘了还有他吗?还是说那个轮回,真的洗去了她的记忆?
“我怕她凡人之躯被人欺辱,所以次次陪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陪伴...那个清虞...
所以...所以其实就是我吗?
我有点吃惊,比知道他是猫妖还要吃惊,我看向他时,才发现他一直看着我,眼瞳就像猫一样深邃。
这样说来,他执着的对象一直是我,不,不是我,我只是寻芳楼的清虞,他执着的是那个瑶池的清虞。
“清虞,你就是清虞,自始至终都只是你而已。”
“我不是,她是她我是我。”
我才不是!我只是个孤儿,三岁那年被妈妈捡回去养着,长在寻芳楼,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瑶池什么神仙妖怪,如果白昭没有出现,我会永远待在寻芳楼。
“清虞,你的历练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如今...怕是再没有能力护你一世,待在这里,你才能平平安安。”
“我不要你护!我原本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是你的出现才让我只能待在这里!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样的!”
白昭,我才刚觉得跟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不错,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盼的不是我这辈子,你盼的是瑶池那个清虞!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要出去,即使迷路我也要出去,身后白昭的声音我全当听不见。
反正往那里跑都是迷路,跑地越远越好。
白昭,你属实残忍,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她,我以为你要跟我过日子了。
可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可曾有一次只是为了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开始下雪了,冬天来了。
也好,白昭,她在冬天离开你,我也在冬天离开你好了。
“姑娘?”
风雪中走来一个人,是那个道士。
“道长没有去寻芳楼叫人吗?”
“姑娘莫要掩饰了,妖类善于蛊惑人心,你已经被那猫妖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速速离开,方还有救。”
他知道了!
“姑娘与猫妖日日相处,身上早已沾染气味,上一次见到姑娘贫道便闻出来了,蛰伏一个月,终于等到天时地利。”
说完,他又劝我赶紧走,然后又扎进风雪里走远了。
一个月...看来他上次根本没有去寻芳楼,而是在附近埋伏,那是不是他已经发现了农庄?!
他现在是不是去农庄抓白昭了!不行,要赶紧回去!
那个荷包还在身上,我拿出来却不知道怎么用,真是没用!
我把荷包扔在地上,却见荷包凌空飘了起来,往身后飘去,这就是在指引方向吗?
我赶紧跟着荷包跑去。
我没有跑出去多远,或许一直在周围绕圈子,所以回程很快。
我没有回到庄子,荷包带着我找到了白昭,还有那个道士。
“白昭!”
怎么会这样!
白昭已经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那个道士还在向他挥刀。
我跑过去抱起白昭,把他护在怀里。
“是我,都是我!”
是我把道士引来的!要不是我乱跑,就不会让他发现这里!
“咳咳咳!”
白昭又开始咳血了,一声声像是要肝肠寸断一样。
“姑娘,他是猫妖,人妖殊途,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住口!他是妖,他也是我的白猫,也是我的白昭啊!”
白昭一心所属鲤鱼仙,可我也一心附在他身上了啊。
我只是气自己比不过,只是气自己命不好。
我只是,太怕白昭不喜欢我了。
“对不起,咳咳...”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白昭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啊!”
“我只是、咳咳咳、我只是太想护着你了,所以才...咳咳咳!”
所以你才想要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那些都是我的气话!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没有怪你,我一点都没有怪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护我一辈子的,你不可以现在就丢下我!”
“清虞不怕,猫有九条命,我不会有事的。”
九条命又怎样?是你白昭的,我一条命都舍不得!
白昭没再说什么,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
白昭死了,身体都化作荧光齑粉,融入漫天风雪里,只剩下一件长衫。
他那么怕冷,还出来追我,连一件袍子都没披上。
白昭离开我了,连尸体也没给我留下。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又活过来,他说的九条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收拾了他的衣物,连同那个没有送出去的荷包,一起埋在院子里。
道士要把我带回城里,我拒绝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也许我死了,就会再入轮回,亦或者回去当什么仙官,那么就让我多活一点,让我这辈子爱他久一点。
春天来的时候,荷塘里的冰化了,我想,里面的鲤鱼大概饿极了,我抓了些鱼食扔进去,却一直没见着那几条鱼。
或许,它们也在这个冬天死了。
养的那几只家禽到处跑,弄得院子乱糟糟,我一天天收拾这收拾那,倒也不怎么无聊。
实在没事可做,我就去书房里看看。
我一直觉得,我与鲤鱼仙之间就差画画这一块的差距了,我也要画几幅画留着,万一我死后白昭回来了,总不至于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咯咯咯!”
院子里的几只鸡叫叫嚷嚷,估计又是抢吃食在打架,实在恼人。
“别吵了!”
我出去轰开它们,却发现它们在抢一块布。
是白昭的那件衣服!它们把我埋的东西都刨出来了!
该死的鸡!早晚把你们全杀了炖汤!
等我把鸡赶跑,一件件地收拾衣服,才发现一件内衬里挂着一个荷包。
可我绣的那个荷包还在坑里,鲤鱼仙绣的那个我也还戴在身上。
我解了绳子拿出来细看。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只猫,一碗面还没绣完,是被我扔在荷塘里的那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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