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闻鸡起舞”的历史背景
我们从小就学过一个成语“闻鸡起舞”，讲的是一个名叫祖逖的人，每天早上听见鸡叫就及时起来练习武艺，非常勤奋刻苦。祖逖也就成为激励人们发奋图强的标兵式人物。其实这个故事的历史背景，就是我们现在向大家介绍的这个时代，晋朝丢失了北方的领土，很多士大夫家族被迫跟随东晋政权迁到了南方。
理论上说，东晋政权有责任收复失土，率领南渡的士大夫和百姓们重返中原。很多有志向的领袖人物也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祖逖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但从事实情况来看，北伐和收复故土需要实力。东晋王朝刚建立的时候，在南方的根基也还不稳固，如果仓促北伐，不仅成功概率不大，反而会影响在南方的半壁江山。因此也有很多牵制性因素，使得北伐一直很难成功，这也是祖逖胸怀大志却一生郁郁不得志的原因。
我们前面几讲向大家介绍了十六国中的几个政权，现在有必要来讨论一下东晋王朝是如何看待北方失守问题的，以及当时的君臣打算怎么做。前面讲的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就是这个主题的一个引子。东晋建立之初，晋元帝和宰相王导是比较保守的，主要目标是巩固在南方的统治，先把半壁江山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晋元帝去世以后晋明帝即位，王导继续辅政，继续执行保守路线，没有大规模北伐的举动。祖逖就是在晋明帝在位期间去世的。
到东晋的第三位皇帝晋成帝的时候，中央权力结构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因为晋成帝即位的时候年仅5岁，没有独立的行为能力，所以由他的母亲庾太后临朝听政。虽然王导德高望重，在政治上仍然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庾太后主要还是信任她的兄弟，她的长兄庾亮就名正言顺地成为首要辅政大臣了。
庾氏兄弟执政之后，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一改王导辅政时期保守、宽和的施政风格，打算整顿吏治，也打算进行北伐。讲得明白一点，庾氏兄弟要把权力从王导手上夺回来，为了到达这个目的，庾氏兄弟必须要有一套不同于王导的性格鲜明的施政纲领，而且还要能获得大家的认同和支持。北伐、收复中原就是一张很好的牌，如果成功的话，既能建功立业、深得人心，也能名正言顺地真正取代王导在士大夫和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但不管理想怎么丰满，现实总是让你觉得很骨感。庾亮这个人做事情的意愿很强烈，能力却差点儿。在正式提出北伐之前，庾亮在一件大事上措置失当，导致了东晋前期影响非常大的“苏峻之乱”。苏峻是当时的一位将军，曾为东晋王朝立过功，但后来恃功自傲，对朝廷不够恭敬。晋成帝以幼冲即位，功臣不恭敬是非常影响朝廷体面的事，庾亮打算解决这个问题，要解除苏峻的兵权。但由于庾亮操之过急，把苏峻给逼反了，而且庾亮还刚愎自用，对于一切防备苏峻造反的建议改不采纳，觉得苏峻没那么难对付。没想到苏峻兵贵神速，而且兵精粮足，非常会打，迅速攻占了首都建康，并控制住了小皇帝和宰相王导等人。此时惹起事端的庾亮却趁乱坐着一艘小船逃走了，让人觉得不仅没有能力，而且非常不负责任。好在东晋还有一批既忠心耿耿又具有实力的能臣，比如陶侃、温嶠、郗鉴等人，他们结成同盟，共同起兵勤王，才把苏峻消灭，最终解救了小皇帝。
这次事件不仅对东晋王朝造成很大损失，对庾亮的个人事业也是一次沉重打击。经历这次事件之后，庾亮的气焰就被打下来了，他也知道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所以主动申请离开中央，到地方上任职。这样庾亮就暂时失去了取代王导成为真正首席宰相的资格，当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全面北伐的计划。但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几年，庾亮逐渐逐渐从失败心理阴影中走出来了，尤其是陶侃、温嶠等重臣们去世之后，庾亮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他开始给另一位元老重臣郗鉴写信，数落王导的不是，试图取而代之的想法溢于言表。这事后来传到王导耳朵里了，王导倒是表现得气度很大，他说庾亮那是皇帝的亲舅舅啊，他要看中我这个位置，我就退休回家呗。王导嘴上说得轻巧，心里面其实是不舒服的，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毕竟老谋深算。何以见得他心里是有不平之气的呢？有一个很生动的故事，说每当刮西风吹起沙尘的时候，王导就会拿扇子挡住自己的脸，说“元规尘污人”。元规是庾亮的字，当时庾亮镇守在荆州，方向上说在首都建康的西面。所以一刮西风，王导就说这风是从庾亮那儿刮来的，还吹过来这么多灰尘，造成污染。这当然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历史学家在评价这件事的时候却说，王导明知道庾亮觊觎他的宰相之位，而且也在积极行动，他对庾亮的不满也仅仅是说这么一句嘲讽的话，而不是实质性的政治打压，可见气量也是很大的。
我倒觉得王导不一定不想用手段，只是一来碍于庾亮毕竟是皇帝的亲舅舅，二来他自己的风格一贯以来是擅长以柔克刚。接下来一件事暴露了王导的内心真实的想法。什么事情呢？若干年以后，庾亮终于提出了全面北伐的计划，呈报给朝廷。朝廷让大臣们讨论这件事，绝大多数重要官员都是反对这个计划的，比如郗鉴。其中分析得最透彻的，是一位名叫蔡谟的官员。
蔡谟具体说了些什么呢？这里先要交代一点，庾亮提出要北伐的时候，北方最强大的政权就是后赵，而当时后赵的统治者就是石虎，这个人虽然生性比较残忍，在战场上却能十拿九稳，打过很多胜仗，凭借着军事实力和自身的勇猛善战吞并了中原大部分地区。所以所谓的北伐，其实就是向石虎宣战。蔡谟说我给你分析分析，庾亮你没直接跟石虎打过，但你之前跟苏峻较量过一局吧。苏峻跟石虎比怎么样？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苏峻给石虎提鞋都不配啊，你都玩不过！而且当时苏峻在长江以北，你本来可以利用长江阻止苏峻南下，这么好的天险你都不能充分利用。而石虎这么多年也没闲着，也在长江流域的重要据点经营了很久，等于这个天险是双方共有了，咱们没什么优势。现在你能够用来挡他的无非就是沔水，这不过是条小支流啊。你看看，比石虎差劲得多的苏峻，你有长江之险都挡不住，现在仅凭着一条沔水，你想北伐招惹石虎？自己有多少能力，心里没点数吗？
蔡谟的奏章很长，但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庾亮快醒醒吧你，说什么呢，就你这点儿能力还想北伐？就这么个意思。蔡谟把苏峻的案例引进来作为分析判断的重要依据，对庾亮来说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对其他官员来说，的确对苏峻叛乱、庾亮无能记忆犹新，甚至可以用不寒而栗来形容，很容易赞同蔡谟的意见。但在最重要的官员之中，却有一位是支持庾亮北伐的，这个人就是王导。象郗鉴、蔡谟这样有见识的官员绝大多数是反对庾亮北伐的，知道他志大才疏难成大事，王导这么聪明老辣，难道不明白吗？肯定不会，这就是王导的城府，也是我前面讲的，王导不是不想用手段对付庾亮，只不过他更擅长以柔克刚。何以见得呢？你想，庾亮如果不去北伐，就没有再次遭遇重大挫折的机会是吧？如果他去了，又彻底失败了，那他还有机会再挑战王导的地位吗？所以这些其实都是政治手腕。
最终朝廷还是尊重了多数人的意见，没有同意庾亮北伐，庾亮和王导的目的都没有达到。过了一阵子王导和庾亮也都先后去世了。尽管如此，北伐的议题不仅没有被搁置下来，反而超越了派系斗争，逐步成为东晋王朝不得不认真面对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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