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自行车
孙 见
因为拆迁,今年夏天我借住到表哥的房子里,从城北的一个大院子搬到了城南的一个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排楼房带一排自行车车棚而已。楼房只有三个单元,且总共也只有三层,所以院子里总是十分的清静,有点响动也就是人们早晨从车棚里拿自行车或者下午下班的时候往车棚里放自行车,但就是这些时候,大家也似乎都很小心,不会弄出很大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小心才显得格外清静,还是因为清静人们就格外小心,反正跟我原来住的大杂院闹哄哄的气氛完全不同,让我觉得不是搬了一个住处,而是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邻居你都少跟他们罗嗦。”表哥啪的一声关上桑塔纳车门,然后摇下车窗,伸出他胖乎乎的圆脑袋来认真地提醒我。
“为什么?”我看着他脖子后鼓囊囊的赘肉,随口问道,更多地是表示听到了他的提醒。
“说不上来,住久了你就知道了。”表哥摇摇头,笑笑说,“神精病。哈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也笑了一下,算是回答。表哥是很成功的商人,他的话应该有点儿道理吧。
我住一楼,右边邻居好象是一对小夫妻,可能是上班时间都忙着上班,下班时间又忙着家务吧,一天难得看到一次,也难得听到一点儿响动,我外出都是出门向左走的,所以几乎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左边邻居是一对老夫妻,我看他们也都快有七十了吧,反正不像是刚退休的样子,因为身上都一点儿性子也看不出来了,整天不急不慢地过,不是老头就是老太,总是在院子里转悠,而且竟然在我们两家的房子中间开垦了一块小菜地,黄不拉叽地长了几棵小菜,种的丝瓜竟也爬得老高,瘦瘦的,真担心它哪一天爬不动了就一头栽到水泥上来。吃饭的时候,老太会像农村人一样端着碗站在门口,站在小菜地边上,一边吃一边欣赏她的小菜,好象在端详下一顿吃哪一棵才好,一点也不顾及小菜们的感觉。老头显得要老得多,背明显地弯了,但每天都会推着一辆又破又旧的自行车出去几趟,我说是推着自行车因为我从来没见他骑过车子,回来的时候依然是慢腾腾地推着走,但后边就会放一些装食品的塑料袋子,各种各样的。不管来去,确实是没有什么人跟这两个老人说话,好象他们自己也不说什么话,说我也听不见。我就坐在可以看见整个院子的小窗下看书或者写小说,好象自己是默片里的一个角色。
直到半个月后,我才知道,右边的两个人并不是一对,而只是合租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是那个老太对我说的,那天我去郑和公园晨练回来,她在端详她的小菜,从碗边上抬起眼,看见我开门,突然说:“哎呀,你已经住过来啦,我还不知道呢!”
我很惊讶,怎么这样说话呢?难道我得通知你?我一下子想起表哥从车窗伸出他圆圆的大脑袋的样子――难怪他会专门提醒我。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我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噢,我已经住过来两周啦。”
就想开门进去,她却凑了过来,往我的门里瞧着,然后问我今天是不是休息,怎么没有上班。我说我不上班,就在家里。
她就很同情地看着我说:“下岗啦?”
我说不是,我是在家里上班的人。
“啊,还有这样的人?”她很惊讶的样子,但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的不高兴,追问道,“在家上班的是什么人呢?”
“在家写东西。”我没好气地说。
“噢,文化人,”她似乎很高兴,说,“文化人好,不像原来住的那个做生意的,好象不识声,真不知道那样的人怎么做生意的――那,那文化人不会下岗吧?”
真别扭!但我还是跟她说不会,因为我在家写东西就行了,没有在什么岗上。
“噢,那到是好工作。”她很信任我的样子,然后就指了指另一边,说:“那边的两个人都是下岗的,两个人租一个房子,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怎么住呀。”
我看着右边的防盗门,心里想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大热天却穿着整齐地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的样子,笑笑说:“这种事情现在很多啊,没什么的。”
“啊,真的很多吗?”她一脸惊讶的样子,说,“我们家孩子也这样说,我还不信呢。”
“不稀奇,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心里笑着她的古板和落后。
她却把筷子搭在碗边上,叹了一口气,说:“唉,原来这么多人生活都很艰难噢。”
她的话真的让我惊讶,并深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惭愧,一是因为我刚才只想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是因为自认为这样的老太只会想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这以后我就把本来就不太多的对邻居的兴趣从右边移到了左边,当然,看到最多的,也还是老太专注地看着她的菜地的样子。
那天我比往常起得早了一些――大概八点这样子吧,平时我总是在上班的人走了之后才会起床的,八点对于习惯熬夜的我来说,确实是早了一些,还是到郑和公园走走吧。一出门,就看见左边的邻居老伯背对着我在给自行车打气,可能是气筒坏了吧,地上还坐了一个人按着气嘴。我虽然没带眼镜,但老伯缓慢的动作还是看得出来的。我走过去,说:“老伯,我帮你打吧!”
老伯或许很投入吧,或许根本没想到有人会跟他说话,听见我的话,猛地回过头来,动作的敏捷程度倒像是一个年轻人,但眼里却还是一片茫然,呆呆地看着我,半天,似乎有点反感地说:“不,不用,不用了。”语气坚决得像是怕我抢他的打气筒,说完低下头继续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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