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计划

下午六点二十六分，小喆看到左手那只棕色手表显示的时间。她和身旁站在路口的人群一样，在等着对面绿灯的提示。

天色渐渐灰暗， 小喆看到身边的人拿起手中的电话聊天，眼神不自觉的会多望两眼。

因为小喆是一位听力障碍者，她很羡慕那些听力健全的人。

她的听力障碍源于幼时的一次高烧，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而父亲独自承担着这个家。

所以小喆在聋哑学校里，因家庭条件的原因只完成九年义务的学习。

现在的她在外工作已有四年，就职于海市高区一家帽店的理货员。她从工作开始，就一直没有换过职位。

因为这个社会没有给聋哑人过多的工作选择机会，尤其是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聋哑人。

指挥交通的中年妇女举起手中的红旗，小喆随同人群走过十字路口，顺着对面的道路继续前进。

走过高楼叠立的商业小区，转过了两个路口进入一条胡同。

小喆每次进入胡同脚步就不自觉的加快，感觉胡同中里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样子。

走出胡同的她沿着左手边的人行道继续步行，很快就能看见屹立在前方的一栋楼房，那楼房的陈旧与周围的高楼呈鲜明的对比。

小喆的宿舍就在那栋楼房中，当距离宿舍越来越近时，小喆却没有放慢脚步。

小喆知道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正混在来往的人群中跟着他。

因经常一人独自上下班，所以她养成提防路人的习惯。

小喆从三天前的晚上就感觉有人在跟踪她，从那晚开始小喆就没有按原来的路线回家。

她走过前方的红绿灯路口，拐进一家小型百货公司。紧接着一路小跑至邻近百货公司门口的服装店，店内的顾客较多，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屏障。

她站在店内一个角落的衣架后面，手机的摄像头转向门口，从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百货公司门口。

这时正是一天客流量最多的时候，小喆不敢懈怠，目光紧盯着门口。

人群中一位身材高挑，深色牛仔裤，黑色连帽衫的打扮涌入人群，口罩和帽子遮住了他的面部。

那人一进入门口，脚步缓慢，眼神打量四周的行人。

小喆看到他便知此人就是跟踪她的人。偏偏这时的手机已经进入锁屏状态。

小喆有些慌忙的打开锁屏，她的视线在黑帽人与手机上来回转换，就在这时黑帽人把目光投向小喆，两人四目相对不到一秒，黑帽人就迅速的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小喆在黑帽人走后第一动作便是打开手机相册，可行人挡在黑帽人身后，手机只拍到了黑帽人上半身背影。

小喆有些气馁，但还是从黑色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

写上：性别男，身高1.75~1.85，身材偏瘦……

小喆再次看向手机屏幕，黑色衣服的后颈处有一个图案标识，她看出那并不是什么品牌，那件外套她在大街上见许多人穿过。

所以她写上：“经济条件一般。”

她垂下眼睛仔细回忆刚才黑帽人的着装。

从衣着来看男人并不是公司职员，因为她自己的下班时间跟大部分上班族下班时间相差不远。

如果男人是公司职员，那他的穿着应该偏向西裤衬衫一类。今天又不是休息日，男人没有时间在下班后返回住所换装扮。

小喆对自己的猜测频频摇头，如果男人的目标只是她，那不管男人的社会身份是什么，他一定有所筹备。

虽然仅仅几秒钟，但男人刚才的身影已经定格在小喆的脑海中。

“黑色外套…深蓝色裤子…棕色的鞋子…”心中一直默念这些特征。

“裤子……”小喆垂下的眼睛上扬，眼神凝望前方人群。

她依稀记得男人裤脚位置的白色斑点，这让她联想工作地点附近的建筑粉刷工人。

所以她在笔记上写到：“疑似粉刷工人”后，就匆匆离开百货公司，她确定后面没人跟踪，才返回宿舍。

她回到位于二楼的宿舍，屋内的两件间卧室一间是属于她女同事的，女同事亲戚也住在附近，所以宿舍经常是小喆一人。

她坐到卧室内的木桌旁，摆弄着手中的手机，拼出“明天请假，望批准”这几个字发给老板，很快老板发来表示同意的短信。

她拆开昨天下午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个类似手电的物品，那是她前两天订购的防身手电。

她非常疑虑为什么那男人会跟踪她，她又不敢对父亲说明，怕父亲担心。但她知道男人并没有在她上班时跟踪，说明男人目的可能是自己的宿舍。

她对自己的敏锐感到一丝安慰，自从第一天跟踪她就知道，所以她才到人群密集的地方甩掉他。

她看着手电，想要抑制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

夜晚，世界还是如此沉静，那种无法言语的孤独感，正逐渐消磨她的乐观意志。

（二）

阿志从百货商店慌忙出来，脚步未停，一路跑到一条窄胡同内。

他摘下口罩，大口的呼吸着氧气，用手拍了拍剧烈心跳的位置。“该死！差点被发现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走到前方路灯旁，借着微黄的灯光，打开手机的通话簿。

“喂，跟踪好像被发现了。”

“什么”一种沙哑的男声传来，对方话语非常激烈。

“你他妈的有病呀！冲我轰什么，那女人没你想的那么笨！”

对方沉默一阵“好，我们现在商量一下，你来找我。”

“行了！”阿志带有情绪的挂掉电话。他从在胡同中继续行进，漆黑的暮色笼罩着前方的一片民房。

翌日，小喆在七点左右就已经出发，她首先走到工作附近的建筑楼。

因为只有那片区域有在施工，到达时已经接近八点，正是工人的上班时间。

三位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从她身后走来，她快步走上前去，在几人面前微微鞠躬。

几人经过小喆写在笔记上的文字，了解她来的目的。

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工人，首先接过小喆的笔记本。“您是找谁呢？叫什么？大概多大年纪？”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大概在25岁左右，身高一米八左右。”

中年男人看到后很疑惑，他问起旁边的同事，三人也是摇了摇头。

小喆斟酌一会儿写道：“那您知道，这两天有谁请假或者离职吗？主要是年轻一点的同事？”中年男人看到后面面相觑。

小喆有些失望的开始编辑道谢的文字。

“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对身边人说到“二组不是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吗？前段时间刚离职的。”

“有吗？”皮肤黑的男人问。

“有，跟我一屋的老张是和小伙子一组，老张提过他，就是不知是否不是这位姑娘找的人。”

小喆看到他们在讨论，翻过一页写道：“大家是知道些什么吗？”

瘦男子接过笔记“我听室友聊过一个年轻的男孩跟他一组工作，前几天辞职的。”

小喆看到笔记内容，写的有些急迫“那您能带我去见见您室友吗？”

瘦男人笑着点头示意。

“她是想问小志吗？”一位体态臃肿约三十多岁的男子问。他旁边的瘦男人点点头“应该是吧！”

“哦”老张边思索边写。“小志没工作几天，拿了预支的工资没打招呼就辞职了。”

小喆写道：“那您知道男人的住址吗？或者住址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老张挠了挠头，片刻后写道“听小志说过他租住在十里村，也听他唠叨过房前有什么垃圾桶，还是垃圾池。具体不太清楚。”

小喆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后，坐上建筑楼附近的公车，直到十里村站点下车。

进入十里村的小喆，感觉不到城市的样貌，视线之内都是约两层的民房。

道路两旁有许多与之交错的小胡同，快要走到十里村中心部位时，小喆发现两旁的胡同都非常窄，放置垃圾桶或垃圾池不太容易，所以她沿着铺有水泥混凝土的道路步行。

中午接近两点，她走进十里村的公园内。她已经把道路上设有垃圾桶的七家民户，全部用手机拍下。

坐在长椅上的她来回翻动相册，然后记录：“出祖房间少有设置防盗窗，排除有防盗窗的四家，其余三家……”

她停住手中的笔再次看向屏幕，其中一家的二楼窗台上放置许多花卉盆栽，而却大部分的花卉都是多年生的种类，所以暂时排除这户人家。

另一家阳台上挂有男士衬衫、女士连衣裙，阳台围栏边缘放有一些平底鞋，运动鞋和高跟鞋。

最后一家阳台上也晒着几件衣服，看似都是男人的衣服，两件外套，一件牛仔裤。从外套的大小判断是身材差异的两位男性。

小喆对比两张照片，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件较小的外套上，那是一个迷彩外套，外套上的褶皱能看出它经常被主人使用。

小喆盯着外套胸前的标识，那标识是一家有名的面包生产商厂标。

小喆隐约记得这家生产商的配送是由厂家发货至配送点，然后再由配送点送到每家个体商户。

这让她想起帽店附近的A超市，她经常光顾那家A超市，见过供A超市面包的配送员，那人貌似身穿同样的迷彩外套 ，可这并没有使小喆感到意外。

正当她要翻到下一张照片时，身体突然站了起来。

她放大那张照片，才看出那个位置有一双棕色平底鞋，因为鞋子周围有许多啤酒瓶，而且小喆拍摄距离较远，看到的有些模糊，但她非常确定是黑帽人的鞋子。

她知道那户人家位于十里村的中心路口，她把饮料瓶中的水一饮而尽，接着迈开脚步走向中心路口。

下午五点过三分，小喆看了看书店的挂钟，书店位于中心路口的那条商业街，从书店的二楼可以看见斜对面那男人的住所，可她到现在也没发现男人的行迹。

临近下班高峰期，道路上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多，更使她目不转睛。

大概二十分钟过去，小喆看到一位身穿迷彩服的男人站在那所房屋前拍了拍门。

男人身材矮小，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当男人则过脸时，小喆感到非常惊愕。

那人正是给A超市配送面包的男人，他那副高度数的厚镜片，让小喆更加确定。

此时开门的人正是那位黑帽男，两人一同进屋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的眼睛还是在望向刚才门口的位置，身体有些木纳。

她不明白黑帽男跟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与一个勤于工作的人为什么相处在一起？工作……

小喆倒吸一口气，眼神有些迷离，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被跟踪，但她无法确定缘由。

她想做些什么来消除内心的疑虑，紧接着她从书店出来，脚步没有停歇，目的是村外的公交站牌。

（三）

小喆从A超市走出时，已经六点半多了，她绕道从经常回宿舍的路线走去。

她向平日那样走过十字路口，拐过两条街道，接近胡同口时她从挎包拿出电击棒，她的心跳速度骤然上升，但还是一步一步迈进胡同。

漆黑的胡同渲染着寂静的四周，这让她有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很快她走到胡同的中心，但还是非常谨慎。突然，她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动静，她迅速转身，抓有手电的手伸向前方，她能感觉到跟前的人因为遭受触电，而全身瘫痪在地。

她打开手电，灯光聚集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由于强光的刺激而闭上眼睛。

但那副厚眼镜就已经说明他的身份，而在男人肩膀附近有一根掉落的棒球棍。

她为自己先发制人感到些许宽慰。

可就在下一秒，有些放松的脸变得僵硬，她差点忘了那个黑帽人，既然这个人已经出现，黑帽人一定在附近。

她站在原处双手有些发抖，但她努力控制。她没有看见前方出现人影，所以她紧握手电向后转身，此时她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扑向她。

“啊……”她大叫一声，声音震耳欲聋，而且特别嘶哑，但她自己却感觉不到。

她转身就向胡同口跑去， 可因为慌张，刚迈出两步就摔倒在地，高度紧张的情绪使她并未感觉疼痛。

她欲要再次起身时，黑帽人抓住了她的左臂，她边努力甩开男人的掣肘，边挣扎着向前跑。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道光芒照向两人，男人看起来有些愣怔，小喆趁机甩开了他的手臂。

男人见状迅速跑向小喆，可还没有追到她就被身后的几人牵制住。

警局里的审讯室中，那位看起来约三十岁左右的眼镜男坐在椅子上，他低头看着手铐一言不发。

而对面的白发警官，同样默不作声的盯着他。

男人知道那警官也在等着他开口，“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会说的。”他有气无力的说到。

“说说你的目的，什么原因让你有这个想法。”

“我……负责高区几个超市的面包配送，前一段时间A超市有一个满购25元就送彩票的活动。

那时那个哑女也拿到一张，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开奖那天我正好去配送面包。听超市老板娘说那女孩中了五千万。”

“你怎么能确定，只因别人的一句话？”

“不是的，老板娘在抽出彩票时看到她票上的数字排列，而且在开奖三天后，我去高区彩票订购点询问过，并没有人来兑奖。”

“所以，你才想要阿志跟踪那个女孩，让他寻找女孩住处？”白发警官语气有些激动。

“不，不是我，在那之前我们本来就是一起合租的关系而已，可那天他找我喝酒，说自己辞了工地的工作，还说体力活不适合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工作。所以我就……”

“就算没有阿志你还是会自己行动的，阿志只不过使这件事情更早执行而已！”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警员锐利的眼神，又再次低下头“对，那个女孩有听力障碍，这可能让我行动容易一些。”

“昨天晚上，你本来可以收手，但是你的贪婪已无法制止。”

“是……我得知那女孩发现阿志时有些意外，所以我不想再迟滞。

我从阿志口中得知聋女每天必过的那条胡同，那个胡同是最好的行动地点，我下班后跟随阿志来到胡同口附近等待女孩。

不过，我们真没想过要杀死女孩，我们只是想打晕她而已。”

“就算你打晕她，可你还不知道她的住址。”

“我本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直到今天早上去送货时，听见两个女孩在讨论宿舍的居住环境，还有宿舍条件非常糟糕。

那两个女孩的工服跟聋女平日的工服相同。借此就知道了女孩的大概住所，才会想到这个荒缪的计划…… ”男人说完用两个手揉了揉眼。

白发警官看着男人萎靡不振，摇了摇头说“你看看这个。”

男人接过一张黄色印纸，看到边口的锯齿形状，像是从笔记下撕下来的：

“我是小喆，当我知道你的目的时，我很疑虑，你为何会想到彩票会在我的宿舍。

可那张彩票一直放在我的工装内，你应该为你的愚蠢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