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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书:读《幽梦影》,看古人的朋友圈

荐书:读《幽梦影》,看古人的朋友圈

作者: 一个人的风景_cz | 来源:发表于2024-01-08 20:02 被阅读0次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每一个朝代都有其引以为傲的文学高峰,如唐诗、宋词、元曲等。而在明末清初的一百来年里,出现了一种叫做“清言小品”的文体,其似诗非诗、似文非文、体制精短、表达明快、文辞雅洁,展示了明末清初的文人们对处事待人,修身养性的见解,也展示了他们雅致的生活情趣。

    《幽梦影》便是这样一部清言小品集。

    《幽梦影》的作者名为张潮,字山来,号心斋,又号三在道人,安徽歙县蒋国村人。生于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卒于康熙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小说家、批评家、刻书家。《幽梦影》收录了张潮格言、箴言、哲言、韵语、警句等219则。

    至于书名《幽梦影》的意义,张惣在跋文(文体的一种,写在书籍,文章或书画作品后面,多属于评介、鉴定、考释之类)中说是“幽人梦境”,杨复吉在跋文中则说“取六如(佛教以梦、幻、泡、影、露、电﹐喻世事之空幻无常)之义”,石庞在序文中则直接点明“如梦如影,应作如是观”。无论张惣、杨复吉、石庞如何解释,《幽梦影》这个书名都给人一种人生如梦,需常警醒之感。

    值得一提的是,《幽梦影》开创了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朋友圈式文学。这个说法或许不太严谨,但就形式而言,的确无异于当代的微信朋友圈。

    《幽梦影》的内容十分丰富,涵盖对风景品物情境的欣赏与体味,对读书字画、学问之事的探讨,生活感悟,交友之道及处世哲学等。张潮以简洁明快的文字,将所思所悟一一记录,读之时郎朗上口,读过后犹如一股清泉流过心头。

    恰如书中所言,《幽梦影》“发前人未发之论”“言妻子难言之情”,很多时候,很多人心中有事却口不能言,心中有爱又不欲人知,或是口舌笨拙不能言语传情,或是文采不佳不能诉诸文字。直到别人将类似的想法以雅洁的文字记下来,方才猛然一拍大腿,和我想的一样啊!

    如,对于风花雪月,张潮说“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这样的境界实在是我辈学不来的,似我等俗人,就只能关起门来,默默点燃一支烟,姑且称作“闷烧”。

    又如,对于入世与出世,他说,“入世须学东方曼倩,出世须学佛印了元”,

    只简单一句话,就道出了东方朔因为心在世外,虽入世而不争;佛印因为佛在心中,虽出世却不为戒律束缚的道理。

    再如,对于文章,他说“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这实在令人称绝,不为其他,只因为案头山水尽显作者胸中丘壑,地上文章才见自然鬼斧神工。

    诸如此类的妙语佳句,在《幽梦影》中随处可见。但是,张潮生在官宦之家,自己也是文人士子,他在《幽梦影》中的一些言论也显露出士人吟风弄月的风气,更显得他对底层民众的疾苦知之甚少。

    如“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其实,士人吟风弄月,大多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月有阴晴圆缺,花受风吹雨打,人会生老病死,此乃世间铁律,再如何多情敏感,都于事无补。

    又如“吾欲致书雨师: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观灯已毕),至清明十日前之内(雨止桃开)及谷雨节中;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免碍于月);秋雨宜于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八月为玩月胜境);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这更是典型的闲人之语,老天爷真要这样下雨,时节乱了,农民也不必耕地种田了,才子佳人们饿了肚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观灯赏花和玩月。

    再如,“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也”,张潮不知道,对于底层农人而言,“早早完粮”虽只四字,却重逾万钧;渔樵、农圃、缁黄之辈,不是不知山林隐逸之乐,实在是不能。

    但是,瑕不掩瑜,张潮虽然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却并不影响《幽梦影》的文学价值和审美价值。

    前文说过,涨潮的《幽梦影》开创了朋友圈式文学,这得益于他交游广阔。

    张潮二十六岁前,曾四次参加科举考试,均不第,后来侨居扬州。他性喜交游,在《心斋聊复集·八股诗自序》中,他自言“开门延客,四方士至者,必留饮酒赋诗,经年累月无倦色”,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也慷慨相助。所以,当时一些颇有名气的文人都与他有所往来,如黄周星、冒辟疆、余怀、孔尚任、张竹坡、等都曾与他交往甚密。

    可以想象,交游广阔的张潮兴之所至,发布一条动态,朋友们看到后也许有相同的感受,也许有不同的见解,或者干脆凑个热闹,随后附上一则评论。据统计,《幽梦影》除了张潮的219则原创,另有112人参与发表了512条评论。

    尤其在《幽梦影》的诸多评论中,虽有附和吹捧之语,却也不乏心有所感之言。难能可贵的是,有一些人的品论诙谐幽默,却也精妙绝伦,更有人直接对张潮的一些言论展开批驳。

    如,对“无善无恶是圣人(‘…一介不予,一介不取之类’)”一句,黄九烟就评论说“今人‘一介不与’者甚多,普天之下皆半边圣人也”。大意是现在一毛不拔的人很多,一点也不索取的人很少,所以天下都是半边圣人了。真是幽默且辛辣的讽刺。

    又如,涨潮说,“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大意是烟雨是一种说起来幽雅实际上却很孤清冷寂的景致;贫困和疾病可以说得很雅致实际上却很是令人难堪;卖花之人的叫卖声虽然有韵律,但其实很粗鄙。对此,谢海翁评论说,“物有言之极俗而实可爱者,阿堵物也”,阿堵物指的是钱,说实话,钱这东西,挺俗挺可爱。

    再如,“古谓禽兽亦知人伦。予谓匪独禽兽也,即草木亦复有之。牡丹为王,芍药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乔,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荆之闻分而枯,闻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莲之并蒂,其夫妇也;兰之同心,其朋友也。”涨潮认为牡丹与芍药是君臣,乔和梓是父子,荆之流是兄弟,并蒂莲是夫妇,兰之属是朋友。于是,江含徵便毫不客气的批评道,“心斋不喜迂腐,此却有腐气”。文学批评,该当如此。张潮同志,你闲的没事,干嘛非要参照人类的标准去给植物定伦理关系呢?

    你看,摇旗呐喊、插科打诨、指点批评,好一个热闹非凡的朋友圈。

    张潮本是文采飞扬之人,所交游者也都是当时名士,可以想像张潮看着朋友们在自己朋友圈的评论时,一定是非常愉悦的。何况这些朋友里,本就有不少文名在外之人。

    如张竹坡,他在《幽梦影》中的批评很多。此人科举不第后游历扬州,结识张潮,并对张潮执子侄礼。他一生主要的贡献是指出《金瓶梅》是“第一奇书”,而非“淫书”,开创了《金瓶梅》108则读法,形成了系统的《金瓶梅》小说艺术论。张潮也在《幽梦影》中说“《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又如冒襄,此人是明末清初文学家,明末四公子之一,其一生著述颇丰,传说他曾与“秦淮八艳”之一的陈圆圆有过一段情缘,后又纳同为“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为妾,其所著的《影梅庵忆语》,回忆了他和董小宛缠绵悱恻的爱情生活,是中国忆语体文字的鼻祖。

    杨复吉在跋文中说,“昔人著书,间附评语,若以评语参错书中,则《幽梦影》创格也。清言隽旨,前於后喁,令读者如入真长座中,与诸客周旋,聆其馨欬;不禁色舞眉飞,洵翰墨中奇观也”。

    对此,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某日,张潮邀了几位朋友前来(或者是不请自来的),几人饮酒谈诗,张潮乘机说自己偶有所悟,请大家品评。随后朋友们便真的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咂摸评论。

    老实说,这样的场景也许没有发生,但读了《幽梦影》,反而愿意相信这样的场景曾真实发生过

    《幽梦影》的创作历经了十几年,张潮在与朋友们的往来唱和中度过了十几年。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张潮因事牵连被捕下狱,不久被释放,此后再无作品问世。但《幽梦影》一书却对很多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有人认为《幽梦影》在中国文学史上最直接影响就是朱锡绶创作《幽梦续影》。

    无论如何,《幽梦影》以其高远的意境和独到的见解,足可发人深思,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梁实秋等都曾给予《幽梦影》很高的评价。恰如张惣在跋文中所说:“此册一行一句,非名言即韵语,皆从胸次体验而出,故能发警省。片片碎金,俱可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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