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带着刘姥姥与一众游大观园，行至荇叶渚，他们便乘船而行。

正值秋天，池塘里的荷花已凋零，荷叶残败，枯黄斑驳，见此景，宝玉抱怨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

这时，黛玉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不知黛玉为何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但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秋雨敲打着枯萎发黄的荷叶，滴滴答答，如诉如泣，如梦如幻。

这种秋风萧瑟、秋雨缠绵的景色，或许是他们共同喜爱的，两人虽时代相隔跨越数百年，但他们的心灵感受却是相通的。

当然，黛玉说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也可能是她言不由衷，说的是反话。

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幼年丧亲，寄人篱下，而李商隐的诗多是繁华落尽后散场前的挽歌，诗中的那种凄凉哀婉的境遇，仿佛是黛玉身临其境般的感觉。

正如李商隐的那句：“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天大地大，竟没有他容身之所，更没有可倚仗之人。

黛玉亦如是，“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李商隐的一生可谓是命运多舛，他幼年丧父，年少求学，仕途坎坷，颠沛流离，郁郁寡欢。

就如在他去世后，崔珏写的那首真情意切的悼亡诗：“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短短的14个字概括了李商隐45载春秋的悲剧人生。

李商隐9岁丧父，他作为家中长子，小小年纪便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幸好，族中的一位叔父看好他，做了他的伯乐，传授他文化知识和古文写作技巧，使他在文学素养上有了很大的提升。

可以说，前期的李商隐虽生活窘迫，但多得贵人相助。

后来李商隐得到令狐楚的赏识，并将科举应试必备的骈文写作技巧传授与他，并将其带回家中，“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不仅供给吃穿，还鼓励令狐绹与之交往。

829年，李商隐开始了他考取功名的艰辛历程。

当时的晚唐已黑暗得暗无天日，科考更是无公平可言，像李商隐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倚无靠，落第那是自然的事。

李商隐三次落榜，第四次还是在令狐绹的帮助下得以进士及第 。

彼时的李商隐是踌躇满志，前途一片光明，他摩拳擦掌准备建功立业。

然，随着令狐楚的去世，李商隐手中的一副好牌被他打得稀碎。

此时，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看好他，并向他抛出橄榄枝，很快，李商隐便做了王茂元的乘龙快婿。

李商隐的婚姻固然美好，王氏端庄贤惠，夫妻恩爱有加。

但就是因为这场联姻，使李商隐落入了“牛李党争”的漩涡，他夹在其中，进退维谷，最终落得仕途惨淡收场。

在令狐绹眼中，李商隐就是令狐家族的背叛者。

公元838年，已经进士及第的李商隐参加吏部博学宏词科考试时，却在复审中被除名，有人说是牛党之人动的手脚。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在这次考试中，令狐绹暗示考官“此人不堪”，李商隐落败也是在意料之中。

此时，抑郁苦闷的李商隐回到了岳父王茂元的治所泾州。

正值春风吹柳、杨柳婆娑的季节，李商隐登上泾源古城头——安定城楼，纵目远眺，于是有了这首七律遣怀。

《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江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 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唐·李商隐

赏析

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作品。

此诗抒发了诗人虽仕途受阻，遭到一些人的谗伤，但并不气馁，反而鄙视和嘲笑谗佞的小人的坚定胸怀，充分地体现了作者青年时期的高远抱负和奋发精神。

全诗语言含蓄犀利，痛快沉着，用典工丽典雅，极富神韵。颈联两句写平生抱负，笔力遒劲，境界阔大，意味深长，是历来广为传诵的名句。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首联的意思是，高大绵延的城墙上城楼高百尺，在绿杨林子外是水中的沙洲。

登楼即景：登上高耸百尺的安定城楼，远处绿杨树边的洲渚尽收眼底。按泾州城东有“美女湫”广袤数里，汀洲殆指其地。

登最高之楼，望最远之处，高瞻远瞩，气象万千。即景所以生情，以下六句的豪情壮志、无穷感慨都由此生发。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颔联的意思是，年少有为的贾谊徒然地流泪，春日登楼的王粲再度去远游。

先以两位古人自比。贾谊献策之日，王粲作赋之年，都与诗人一般年轻。

诗人应博学宏词科试而名落孙山，其心境与贾谊上书未售，同样萦纡抑郁。王粲避乱至荆州，依刘表；诗人赴泾州，入王茂元幕，都属寄人篱下。

用两位古人的古事，比自己当前的处境和心情，取拟于伦，十分贴切。这是第一层。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颈联的意思是，我始终向往将来成就一番回转天地的事业后，带着满头白发，乘一只小船归隐江湖。

颈联抒露志趣和抱负。诗人的遭遇虽然困顿，可是他的凌云之志，未稍减损。

江湖、扁舟乃使用春秋时代范蠡的典故，范蠡佐越王勾践。意谓，自己早有归隐江湖之志，但等回天撼地之日，旋乾转坤之时，头飘白发，身入扁舟。

永忆江湖，即怀淡于名利之心；欲回天地，即抱建立功业之志。

两者似相反，实相成。因为如果没有永忆江湖的志趣，便成为争名逐利的禄蠹巧宦，就不会有欲回天地的宏愿。

在这里，这个“永”字下得很好，这个字，有力地表达作者毕生的抱负。

这两句诗，既洒脱，又遒劲。从诗的表达形式着眼，锤字坚实，结响凝固，工力固颇近社诗。

而更为关键的，这两句诗反映了封建社会里才志之士的积极向上思想，既怀着恬淡的心情，又有担当事业的志气，这与杜甫的胸襟怀抱，极为相似，因为王安石也从这两句诗中照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击节称赏。这是第二层。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尾联的意思是，我没料到小人们会把“腐鼠”一样的小利当成美味，竟然对鹓雏猜忌个没完。

尾联诗人借庄子寓言表示自己敝履功名利禄，正告他人不要妄加猜测。

寓言谓：惠施相梁，生怕庄子争夺他的相位，百般防范，惟恐不周。于是庄子去见惠施，坦率地对他说：鵷鶵（传说中与凤凰同类的鸟，庄子自比）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从来不会把鸱（鹞鹰，比惠施）的腐鼠（比相位）当美味而希羡！

意为，你的位置我一向不屑一顾，你切莫杞人忧天，自相惊扰。

这两句诗，既阐明自己没有患得患失的私心杂念，胸次光明磊落，淡泊宁静，为上面“永忆江湖”句提供有力的论证；又表示对世间一切恶浊事物，睥睨蔑视，决不妥协容忍。

同时，还尖锐地批判那些捧住权位不放的禄蠹，对他们尽调侃奚落的能事，作者应博学宏词试被摈，是由于牛党的打击，诚如是，这时句诗乃是有的放矢的。这是第三层。

这首诗，笔力健举：风骨清峻，结构严谨，而且语句灵活变化，特别在使用典故方面，非常成功。

由于贾谊、王粲的身世遭遇与作者有相似之处，抓住相似的典型事例——贾生垂涕、王粲远游，比拟自己的忧时羁旅之感，若合符券，而使一位奋发有为又遭受压抑的少年志士形象跃然纸上。

备注 ：1. 图片来自网络，侵之必删。
            2. 部分诗词释义及赏析资料选自《古诗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