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阳种子
太阳就要熄灭了。
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但是世界的运转似乎没有出现一丝紊乱。没有人去质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全都当做耸人听闻了。
“毕竟是经历了迷雾时代的人呀。”总司令叶重感慨道。出生在一万条信息也不一定有一条是真实的时代,对于“太阳熄灭”这样的话恐怕是不可能信以为真的。但是叶重知道末日的消息是瞒不过去的,太阳的星等已经从-26.74下降到了-28.47。按照计算机建立的模型推算,大概再过一个月,人们就能明显地用肉眼看出太阳变暗了。到时候就算他们想要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敲门的声音响起,叶重摁灭手中的烟头,填满了眼前的烟灰缸。他招呼助手开门。
肖遥、礼样、陈立、应思雨四人走了进来,立正等待叶重发令。
叶重想对他们笑笑。他抬起了嘴角,却怎么也松不开拧起的眉头。倒是肖遥大大咧咧的笑起来,说:“别在意这些细节,司令。赶紧说正事吧!”
叶重歉意地点点头,顺手又抽出一根烟,应思雨马上皱起了眉,叶重把抽出来一半的烟又塞了回去。他开口说道:“自从我们最早发现太阳异变开始,你们已经是我们选出的第十一个小组了。”
肖遥显然想插嘴,叶重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之前的小组执行的任务和你们是一样的,但是他们都失败了,而且回来之后无一例外都自杀了。”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作为最接近绝望的一些人,在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挽回的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这一次选出了你们四人——我们最终找到的全世界意志最坚强的人。”
应思雨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之前所谓的探险能力测试?”
“对,那其实是心理测试。”
肖遥又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么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叶重给了每个人一张纸。
“寻找太阳种子?出现在地球上最炽热处的晶石?这就没啦?”肖遥读完任务书上寥寥几行字,嚷嚷起来,“这种剧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还不如给每人发一个VR,一边做梦,一边等死算了。”
叶重目光直视着肖遥:“如果你们也失败,我们确实是打算这样做的。”
肖遥戛然止住了话音。叶重叹了一口气:“正好在发现太阳异变的那一天,考古队找到了一本古籍,记载着关于太古十大禁忌的内容。十大禁忌之首就是太阳种子,对它作用的描述就一句话——‘日损,以葺之’。我们很难不联想到一起。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们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礼样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随便你们,距离太阳彻底熄灭还有半年吧。说实话我并不抱很大希望,尽力而为就可以了。”
四人出去后,应思雨说:“其实我觉得就意志力来说,叶司令绝对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差,至少失败的打击他就已经承受过十次了。”
礼样提了一下眼镜,说:“但是他是总司令,不能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
礼样说话的时候,陈立一直偷偷地盯着应思雨。他的心里此时有一场海啸,但他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看到她的时候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天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陈立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了胸口,衣服底下有一块他随时佩戴的玉佩,这能给他安全感。
叶重就着茶水吞下了一片阿米替林,随后就点燃了刚才被应思雨挡回去的烟,叹息与白烟被一起呼出。助手无奈地摇摇头。叶重脑后满是白发,眼里遍布血丝。他望着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现在是黄昏的尾声,叶重觉得人类和地球可能也走向了尾声。
(2)火焰山
肖遥,男,21岁,做过微商,当过大排档店主,现任消防员。经历过火灾、车祸、触电等天灾人祸,每次都能奇迹般幸存。性格积极阳光。“末日征召”中通过测试,被选入十一小组。
礼样,男,23岁,医学世家三代独子,学识渊博,体格健壮,现任清京大学医学系教授。性格沉稳冷静。“末日征召”中通过测试,被选入十一小组。
应思雨,女,21岁,千年世家应家千金。主业服装设计师,同时经营私家侦探事务所,协助破案共九起。性格冷静机敏。“末日征召”中通过测试,被选入十一小组。
陈立,男,22岁,因先天脑部疾病成为孤儿,九岁时被收养,经历手术后失去部分记忆。性格冷漠孤僻、不善言辞。“末日征召”中唯一满分通过测试者,被选入十一小组。
陈立坐在书房里,关上门,关上灯,拉上窗帘,靠着墙角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染上些红色的玉佩。自从懂事起,他就是一个孤儿,直到九岁才被一个风水师领养。监护人又是个神神叨叨的人,动不动就对陈立说“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坎坷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他孤僻阴郁的个性,也让他拥有了不屈不挠的意志。九岁的手术让他失去了关于自己身世的记忆,但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并没有改变。他习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思考。小时候为了在黑夜中也能在垃圾堆里能精准地找到残存的食物,他练就了猫科动物一般的夜视能力。此刻他的眼眸如晨星般明亮。思考着任务,陈立隐隐有些不安。莫名的,他脑海里蹦出应思雨的脸。陈立一惊,但是既没有脸红也没有心跳加速,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去奢求一些东西的。他只是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那么上心。
第二天,四人在一家探险俱乐部集合。之前的十个小组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火山和沙漠都安放了高能探测仪。而四人所属的十一小组,将要探查最后一个温度可以称得上是炽热的地方——火焰山。礼样已经调查好了所有资料,并且准备好了装备。此次的任务,除了尽可能人工搜索,最重要的就是布置高能探测仪。
近百年来,地球已经遭遇了好几次毁灭性的打击了。说来不可思议,靠着几块晶石,地球竟然总能幸免于难。最近的一次,小行星撞击地球,靠着一颗在撞击前十日出土的晶石“彩虹萤石”,地球建立了防御大阵,挡住了冲击。许多学者认为这是地球的自我保护机制,正因为这个理论,叶重才如此重视“太阳种子”的寻找。凭借后续的研究,技术人员发现这些晶石都有一种特殊的高能反应,于是发明了探测器。只是样本数量太少,谁也不能肯定通过这种方式能否找到“太阳种子”,但至少聊胜于无。
一路上,相比于陈立的一言不发,肖遥的嘴就没停过。
“要我说,‘炽热’说的肯定不是字面意思,这次去能找到‘太阳种子’,危机结束后我在全城裸奔三圈。”
应思雨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大男生。礼样并不介意,和善地问道:“那你对‘炽热’的理解又如何?”
肖遥顿时目露精光,深沉地说道:“要说那最炽热的,当然是像我一样坚定的心呀!”
听了这话,连礼样也不打算再去理他了。礼样又转向闭目养神的陈立,询问他的看法。陈立睁开眼,先是摇摇头,思索了一番又说:“本来我以为最炽热的就是太阳,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可能。”礼样看向应思雨,准备与她讨论一下。这时陈立眼神凝重起来,礼样以为他有了什么想法。但陈立只是看向车窗外,说道:
“火焰山到了。”
连绵的山脉,厚重的红土,隐约的热浪。只需要再走几步,四人就会踏进千年来得华夏禁区——火焰山。
(3)深入
应思雨背着所有的高能探测仪,承受着大概二十公斤的重量,但她丝毫不觉得不公平。随时可能爆发的地火,未知的毒虫和野兽,甚至可能塌陷的松土层都是此行的潜在威胁。三个男生二话不说便承担起了探路的工作,在三个方向都与应思雨保持着五十米以上的安全距离。若不是担心自己遇难会连累到高能探测仪,三人本来是想让应思雨轻装上阵的。不过应思雨虽然是大小姐出身,却一点也不娇贵,不然她也不会开个侦探事务所或是成功通过测试了。她仔细地对照着地图,向三人打了停止的手势。
“这是第一个探测点。”应思雨再次核实了坐标,安装上高能探测器。来之前,他们就划分好了区域,确定了在尽量不踏入中心区域的前提下覆盖全部火焰山的探测仪坐标。第一个坐标顺利到达。
“哎呦,渴死我了。”肖遥一屁股坐下,对着保温瓶仰头灌水。礼样马上敲了下他的脑袋。肖遥顿时意识到大声说话可能引来各种野兽,甚至声波的震动还会引起山体滑坡,后怕地捂上了嘴。
“就这样?”应思雨固定好探测仪正准备前往下一个坐标,陈立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礼样。“既然我们可能遭遇野兽或是其他危险,那么探测仪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偏移或是损坏。”
“所以要做好保护措施。对吧,陈立?”
陈立向礼样点点头。礼样这时感觉陈立有些难以琢磨起来,不光考虑细致,而且为了少说几句话还勾引他把自己想说的全部代劳了。虽然不可否认他的智慧,但是性格也真的是孤僻到了极致。
四人安然无恙地又布置了三个探测仪,转向最深处的第五个坐标。对着地图,应思雨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她咬着牙说:“这个地方的磁场是紊乱的,我们的地图有误,越深入偏差越大。”
她看向眉头紧锁的三人:“继续前进还是回程?”
肖遥毫不犹豫地表示要完成任务再离开。礼样认为当下之急是想办法把剩下区域的地图绘制出来。陈立摆摆手,示意听从队伍指挥。应思雨眼神坚毅,决定继续深入。她把自己带来的抗高温、防野兽毒虫的装备分发给三人,作为一个侦探,在这方面也算是半个行家。四人休整了一会儿,继续上路。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扎营的准备,无论如何,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也也必须返程。
(4)地火
按照“三-一”阵型前进,虽然速度缓慢,但是事实证明极其安全。肖遥和陈立多次用高浓度的酒精驱散了各种毒虫,礼样也凭借渊博的学识避开了所有不稳定的地层,应思雨的推理演算能力在此刻也完美展现,靠着半真半假的地图,她竟然真的找到了正确的坐标。只要安置好最后一个探测仪,他们此行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正当此时,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雪。礼样用手接了一些,搓捻着这些亮晶晶的碎屑,同时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相关的知识。突然,他神色陡变,边跑边大吼着:
“赶紧离开,这是地火的前兆!”
空中缓缓落下的,正是矿石的颗粒。除非异变,否则它们不可能会这样出现。地面的小幅颤动也证实了礼样的猜想。应思雨冷静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快速布置好了探测仪和保护装置。她正要跟着礼样撤离,却看到犹豫不决的肖遥和陈立。她火气就上来了:“找死啊,还愣着干什么!”
肖遥没有理会,他转向陈立:“你是不是也觉得可能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陈立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我们先在那边的花岗岩层避一避,等地火过去再找。”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礼样回头大声喊道:“地火喷发一般要好几天,先走再说!”肖遥和陈立一惊。应思雨一把抓起离她比较近的陈立,用力扯了他一把,然后又想去拉肖遥。她刚踏出一步,不远处的地面轰然裂开,大量的碎石块喷射到空中,如同暴雨般砸下。陈立这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肖遥”,拉起应思雨就跑。肖遥爆发出他的速度。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距离地火喷发中心不过几米远,他竟然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落石与喷发的火焰。到了安全区,他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句:“大爷的,吓死老子了!”礼样只是有些担心,持续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地火也并非不存在。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四人联络后勤送来了帐篷和食物,就地扎营等待。
与此同时,叶重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抗抑郁药物本来就和烟草有着抗性,再加上一个多月以来的强压,他在一场晨会中突然晕厥,被火速送医。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靠窗能看到风景的地方。白天的时候,他看到一片黄叶被风吹下,思绪万千,然后突然就心脏骤停了,半小时后抢救无效而去世。任何一个日子,一片飘落的黄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但是此时,他成了压垮一位英雄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避免恐慌,除了最高层的人物,没有人知道总司令去世的消息,包括全世界最坚强的四个人。此刻,他们正轮流盯着监视器,等待地火平息后立刻展开搜索。
(5)日暮
地火的喷发持续了整整十七天,说不上长但也不能算是短。相比于礼样四人的无聊等待,地球的其他地方在这半个月里翻了天。蝴蝶效应早就说明了微小变化的巨大影响,而太阳的异变对于地球来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白昼的太阳辐射量在短时间内下降了百分之零点九。海水蒸发量随之减少,水汽输送被强行干扰,部分地区大旱的同时另外一些地区经历着暴雨和洪涝;猪羊牛等动物敏感地察觉到了自然的变化,突然集体发起了疯病,各地警局都收到了动物伤人的报告……当下受影响最大的是太阳能发电厂,只有他们能用数据显示半个月来的损失。可能唯有全球变暖的进程减缓这一个值得称道的好消息了。
白昼时间正以每天五分四十七秒的速度缩短,人们开始相信末日的消息。害怕而愤怒的人群找到了政府门上。工作人员一边含糊地安抚,一边期望十一小组能拯救世间。
“好了,出发吧!”监视器的画面已经平息三个小时以上了。礼样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全身咔嗒作响,他扭了扭肩,提了一下眼镜。陈立眯起眼看着天,突然说了一句:“太阳变暗的速度加快了。”这里环境荒芜,并没有什么可以参照的东西,只有眼力极佳的陈立能大致感知出来太阳的变化。
四人重新进入火焰山。连续一个星期,他们掐准时间,在第一缕阳光照亮时出发,在彻底天黑之时回到扎营处。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似乎用光了。同时借助人力和仪器在每一个角落都反复搜索了三次,也没能找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礼样甚至找到一块十几公斤重的珍贵的陨铁,他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就扔到一边去了。
本来四人还想继续坚持下去,但是这时应思雨接到了总部的联络。
他们收到了两个消息:一是总司令叶重殉职的消息,而是太阳熄灭骤然加速的消息。
地球已经迎来了黄昏,留给人们苟延残喘的时间为一个月。
四人继续留在火焰山已没有意义。回程的七个小时中,就连肖遥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十一小组的任务再次失败了。火焰山之行的无功而返将“炽热”字面解释的可能性彻底推翻,人类的最后一丝侥幸化为了泡影。在他们行动的同时,地球上智商超过一百五十的智者也被尽数召集,研读“炽热”的含义。但这不是一道数学题或是一场战役,是只要投入就能得到结果的。语言本就具有多义性,人们也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验证每一个猜想,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太阳种子”的问题与末日的救赎本就无关,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去想。有些智者开始思索为什么古代的某个人,或者是地球要以这么一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在这个时候,“神创说”再次掀起了热潮。最后,一个哲学家给出了一个相对合情合理的解释:
“也许不理解‘炽热’含义的人,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礼样这时想起《人类群星闪耀时》的一段话,“如今,他们仅仅是在为保全躯壳而斗争,这样的返回不是他们内心所渴望的,甚至可以被视为是畏途”。不同的是,他们的返程没有任何危险;相同的是,他们与百年前去往南极的勇敢者都是失败的一方;而且,这一次他们的赌注是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命。
“回去以后,你们打算做什么?”肖遥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没有找到“太阳种子”,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等死罢了。
礼样说:“我打算再找找其他古籍上有没有可行的办法。”
应思雨点点头:“现在只有传说中的东西可能拯救地球了。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去看看叶重司令。”
下午四点,陵园。
烈风呼啸着,吹过记忆的边缘,留下空气中渐渐散去的再也找不回的思念。由于光照的不足,除了极少数常绿植物,四处都呈现出一种深秋的景象,天空中只剩下太阳淡淡的余晖,冰冰凉的。刻着字的大理石碑干净而普通。不管他生前承受了多少,离开以后就是与任何人都无异。生者为逝者愤愤不平,逝者既感受不到也理解不了。
肖遥、礼样、应思雨、陈立,向三尺高的白色高台敬起军礼。
每天的日照时间已经不到十二个小时了。
太阳的颜色从金黄变成橙黄,天空的颜色从蔚蓝变成青蓝,海上飘着一层油腻的东西,熔化的水凝固回冰川,蒲公英的翅膀在启程前就已枯萎。每天都有人哭喊着自杀,疯人院的医生躺进了病房,政府的大门围上了高墙,癫狂的人们以血肉之躯捶打着屏障。外面的人希冀着曙光,里面的人比外面的人还要绝望。
日暮来临之时,万物归于坟墓。
(6)倒计时
距离“太阳末日”还有三十天。
7:00。
肖遥准时起床,来到自己的健身房,戴上耳机,先是进行二十分钟的跑步,然后是五十个俯卧撑与十分钟的平板支撑,最后以深蹲结束起床后的锻炼。吃完早餐,他出门,驾车前往某个古镇调查搜集到的民间传说。
12:30。
礼样以导师的名义召集了他认为很有才能的几个博士生,希望能找到些灵感。当他把末日倒计时告诉他们时,一个博士生冷哼一声:“大智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怎么可能想的出来,我看是没戏了,老子要陪女朋友去。礼教授,你也及时行乐去吧。”随后他便径自离席了,其他几人也跟着出去了。礼样苦笑着摇摇头,起身去把门关上,打开橱柜,抽出一本泛黄的书。
2:00,应家。
“小姐,请用下午茶。”
应思雨停下工作,双手接过,笑着说:“王叔,这么多年辛苦您了。时间不多了,您不如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吧。”
管家笑着摇摇头:“我受了应家太多的恩惠,家主把您托付给我,我会服侍您到最后一刻。”
应思雨起身,紧紧地握住管家的手:“王叔,应家永远是您的家。”聊了几句,她又摁亮电脑,继续查阅资料。
6:00。
陈立靠在书房的墙边,左手手心紧握着他的玉佩。他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有些烦躁。他这样坐着思考已经有四五个小时了,此时他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混乱。下一刻,他拿起一边的剪刀,划过自己的左手,任凭鲜血流下。就像一场考试,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有的人会喝咖啡,有的人会去跑个圈,而陈立习惯稍微放点血。左手的伤口大概在四五分钟后就会停止流血。感受着一股液体流下,他感觉思路也拧成了一股。他并没有留意过,他的血流到玉佩上后就被吸收了,玉佩淡淡的红色正来源于此。陈立突然回想起领养他的那个风水师说过的话“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找了一块纱布包住了手腕,打开灯,想找找风水师有没有留下什么。最终他找到了一本术法典籍。陈立认真地研究起来。
(7)希望
陈立忙活了一个晚上没有睡,还真的找到了一条风水秘术,唤作“大阳间”。按照记录,这条秘术曾在北极附近区域经历极夜的时候以大阵创造出晴天,模拟出了太阳的功能。典籍上的描述恰好与陈立的观点“‘炽热’指的就是太阳”相符合。他猜想,当大阵布置完成时就能召唤出太阳种子,从而创造白昼。陈立马上联系了另外三位同伴。四人当即开始着手于大阵的布置,但是其中所需的材料极多,有十几种就连学识渊博的礼样都没有任何头绪。时间还有二十九天,他们立刻报告给了上级,各大电视台紧急向全体市民发起号召。在最后的日子,全人类竟然站到了一起,寻找一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二十多日后,日照时间仅剩每日半个小时,他们终于集齐了大阳间所需的所有材料。在中央广场上,四人摆好了大阵。陈立站在阵眼上,念起古老的咒语。围观的几十万人屏息祈祷着,有些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是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怕干扰做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半个小时后,黑夜再次来临,陈立停止了吟诵。他叹了一口气,没敢看群众,向应思雨他们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某个材料的纯度不够,可能是某个咒语的发言不对,最有可能的是没有所谓灵力的支撑,或者说这个传说根本就是假的。但是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再次失败了。再过一个星期,白昼就将成为历史。也许有极少人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存活下来,但是绝大部分人都将为地球陪葬。
人们一开始还是安静的,直到有一个人没忍住哭出了声,立刻哭喊声像海啸一般爆发开,打架的、发疯的、自杀的都有。但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四人身上,当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希望破灭时,人们拼命地用咒骂想把一切绝望和战栗甩到他们身上。肖遥赶紧领着他们躲到了一个地下室里,四人在黑暗中相视无言,最后应思雨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肖遥这时候突兀地笑出声来:“算啦,反正能做的都做了,活到今天已经是赚到了。你们几个看起来好像精神还好,要不四个人凑一桌麻将?”
礼样白了他一眼。虽然意志力在人类中已是翘楚,但是此时此景令他也不免落寞。他抽出一根烟,平时他一直以教授的身份严格抵制烟酒,但是现在也不用去在意那么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猛地咳嗽了起来,说:“咳……这玩意儿咳……有什么好抽的……”应思雨本能地皱起眉,一想又舒展开。陈立这时候看向应思雨,认真地问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应思雨笑起来,平时她也听到过好几次这样的话,不过都是别的男生为了搭讪。她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陈立得到这个回答并不沮丧。但是应思雨却低下头,自顾自说起来:
“一出生,我就成了应家大小姐。”
陈立看向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没有打断,一是因为他本就不愿意插手别人的事,二是他在应思雨的眼睛中看到了星河,好像她全身发起光一样。这一瞬间,他突然热烈地渴望太阳亮起来,好让他仔细欣赏一下面前的女孩。
“千年应家底蕴深不可测,我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小时候,我从来没有饿过一顿或者摔过一跤,但是家里又很矛盾地让我接受了各种教育,以体育锻炼我的意志。照我的长辈看来,一个完美的人应该不缺乏营养,没有受过伤,又精通各种理论与实践知识,并且有坚忍不拔的意志。”
“千年来他们都没有成功培养过一个这样的人,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又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小时候一点也不聪明,基本所有的东西都只能学个半吊子。于是他们就对我很失望。我经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然后我的管家王叔就会来安慰我。他总是对我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笑的,谁笑得最久,谁笑得最好看,谁就赢了。”
陈立看到黑夜里一个女孩的眼神,那么惨淡,那么难过,却又能开出一片樱花。他差点放弃的希望此时又重燃起来。陈立攥紧了拳头,继续思考着有没有破局的办法。
应思雨突然诧异地看着陈立,说:“你好像在发光。”
“不,是你在发光。”陈立难得说了一句这样矫情的话。
应思雨指了指陈立的胸口。陈立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底下真的在亮起红光。他拿出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玉佩已经完全被他的血染成了鲜红色,此时像燃烧起来一样。应思雨疑惑道:“这是大阳间的材料吗?我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不,我想它现在应该叫做——”
“太阳种子!”
其实肖遥最开始的想法是正确的。陈立内心的炽热将这块本来普通的玉佩激活,以最意志坚定之人的鲜血为引,铸就了太阳种子。这是最后的希望,而且是真实的希望。
陈立面露喜色。礼样和肖遥此时也聚了过来。太阳种子缓缓地升空,火红的光芒照耀了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地。看到这束光,绝望的人们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个世界是天堂。
陈立欣喜地看着太阳种子渐渐朝着太阳的方向远去。突然他趔趄了一下,他以为是之前几天没睡,并没有太在意。应思雨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太阳种子,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这个太阳种子和我小时候戴的玉佩好像呀……”
陈立猛然一回头,看向应思雨。他可从来没有再任何人面前展示过他的玉佩,而且就太阳种子现在的模样来看,很难让人与一块玉佩联想到一块。可是这个剧烈动作让他一阵头晕,虚浮地倒了下去,应思雨赶紧扶住他。陈立感觉力气在一点点被抽走,但是小时候的记忆在此时分明了起来。
礼样看着面色煞白的陈立,和应思雨一起为他换了个平躺的姿势,三指搭上了陈立的手腕。他感受了一会儿,皱眉道:“头晕无力,脉搏加速。他在……失血?”
与此同时,陈立的脑海里波涛汹涌,他正在找回他追寻的十几年的秘密。礼样等人立刻召集了救援队为陈立输血,但跟踪太阳种子的仪器马上发现太阳种子停止了前进。只有炽热的血液能够支持太阳种子的行进。陈立挣扎着拔掉了针头,他并不知道太阳种子停止了前进。他只知道在血液输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向他涌来的记忆突然像回放一样倒退了回去,这令他很不满。
陈立感觉世界为他亮了起来,他伸出手,触摸到了真相。
(8)往事
小男孩双脚凌空,腋窝卡在垃圾桶边缘,忙碌地在里面捣鼓着,他的眼睛冒着精光,就像一只享受着黑夜的流浪猫。过了一会儿,他几乎整个人都要塞了进去。他空着手跳了下来,把油腻的手在裤子后面用力地抹了抹。他懊恼地踹了那个垃圾桶一脚,然后走到一个路灯底下坐下来,虽然可能有经过的人嫌弃,但是有光亮的地方让他感觉会暖和点。他弯起腿,蜷缩起来用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进去。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一点又咸又腥气的味道。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小男孩对自己说。
小男孩快要睡着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他眯着眼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甜甜地笑着的女孩。被突然吵醒让他很不舒服,而且从来没有人打扰他之后会有好事发生。小男孩站起来打算换一个地方睡觉。小女孩突然脱下来自己的外套给他:
“你穿的这么少,是不是很冷呀?”
小男孩连忙惊恐地退后一步,摇摇手。小女孩没坚持,眯上眼睛笑了一下,从她身后的中年人手里拿下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草莓蛋糕,可好吃了,你不要浪费了哦!”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小心地没让自己脏兮兮的手碰到盒子以外的地方。他向小女孩鞠了一个躬。
小女孩笑的更开心了,她摘下一块玉佩,直接挂在了愣住的小男孩脖子上:“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明天我还会来,你要等着我哦!”她转身走出几步,又返回来,竖起一根手指,说:“你要好好吃饭呀,瞧你这瘦不拉几的样子,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最崇拜的就是那些大力士了。”她说完就蹦蹦跳跳地拉着中年人的手走了。
“小姐,家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没关系啦,这种玉佩家里不是还有好几块吗。赶紧走啦,待会还要上课!”
小男孩看着两人走远。他听说世界上最美丽的是一个叫做天空树的地方,小女孩一定就住在那里。
他坐回路灯下,一直睁着眼睛等待明天的到来。他想那个小女孩是个天使吧?又给他吃的又给他穿的,还要跟他做朋友。可是不久之后,他就遇到了一个风水师,那个人一见到他就说了一句:
“孩子,跟我走吧。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
等他再次醒来时,脑袋上已经缠满了纱布。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进来,把他领了回家,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埋头想了想,试图回忆起一些事情。他隐隐约约记起来了“li”这个熟悉的发音,而且一想起来自己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猜测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陈立,顶天立地的立!”
(9)陈立
肖遥用力地按压着陈立的胸口,礼样气喘吁吁地在一旁看着连在陈立身上的仪器,脸色凝重。应思雨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时候她突然看到陈立微笑了起来,她赶紧招呼礼样。后者看看陈立,又看看仪器。在他看来,陈立的笑容不能说明当下的情况有任何一丝好转,反而显示了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昏迷。既不能输血,又要解决输血,这个清京大学的博士丝毫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拯救这个正在拯救地球的人。
三人围着陈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情的人们还企盼地盯着天空。刚才他们突然就看到一个红色发光的东西像导弹一样从地上某个地方飞了出来,现在他们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渺小的红点。人群又安静下来。这种时刻,任何的异变都能让他们闭上嘴,去焦急地祈祷。
陈立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的还是闭着眼睛的。他记得在倒下前他一直看着应思雨,但是他早就已经看不清了,所以他现在并不能判断自己是否还醒着。他听到了心跳声。他之所以认为这是心跳声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澎湃的生命的力量,直觉告诉他,这是太阳的心跳。他想动一下,或是再看看应思雨,可是他一件都做不到。他只能听到太阳渐强的心跳与自己渐弱的心跳慢慢重叠,然后明白,这个世界还没有迎来最后一天。
人们等待着,几乎忘记了时间。正当他们迷茫着,天空像是撕开了一条裂缝,裂缝里洒下了温暖和煦的阳光。人们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阳关照得他们的眼睛刺痛,但也让他们切实地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阳光照耀过的地方长出了草原,开出了一朵花和一片三叶草,一只蜂飞来,停在上面,绽放出了一个梦。人们的欢呼声响起,抱住了相邻的人。有人歌唱,有人跳舞,有人相爱。
“应思雨。”陈立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应思雨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我叫陈立。”
“大力士的那个力。”
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变成了眼泪流下。她死死地抓住了这个卑微的大男生的手,哭得死去活来。
(10)英雄
温暖的光芒映在了陈立的脸上,惨白的面孔还留有微笑。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陈立的身上,陈立把奇迹留给了地球。
三日后。
应思雨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她又来到了这里。陈立就在叶重旁边。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半年的经历不一定是真的,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从来就没有与她遇见过。所有的一切,像他们的身体一样被埋起来,埋进过去里,埋进消失里,最后变成一捧沙,被风吹起时,遥遥远远地飘走。
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着十一小组的消息。应思雨他们多次拒绝采访,肖遥更是在一次直播中对着主持人天花乱坠的赞美破口大骂。
“陈立!我说了多少遍是陈立拯救了所有人!我们什么也没做,不要再来找我们!”
但是电视台没有办法对着一块大理石碑拍什么,他们需要一个能够互动的人物来完成最后的系列报道。末日之后,所有人都需要抓住一切机会把之前的损失快速弥补回来。陈立几乎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最后人们也只是看到一颗红色的东西飞向了太阳,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玩意是怎么来的,和一个名为“陈立”的人有什么关系。几天后,某一位天王级歌手火速发布了一首治愈人心的歌,人们的朋友圈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陈立的名字。报纸的最后,以“人类史上最大的危机,以两位英雄的牺牲为代价成功渡过”草草地画上了句点。
人们的愚昧,比没有太阳的天空还要黑暗。英雄的故事,最后只有同样高尚的心灵能够记住。
世界的运转在短时间里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该上班的上班,该要考试的埋头复习。员工吹着酒瓶大骂老板的不公平,男生为了博女孩一笑整夜睡不着觉。在陈立离开的日子里,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普照着整个城市。
应思雨在广场上随处可见的流动摊贩那里买了一束白色百合花,小心地捧着,向墓园走去。她渐渐习惯有事没事就来看看陈立,和他说一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她蹲下来,开始擦拭和清理。很快,大理石碑变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应思雨回过头,几个男生手里捧着花,羞涩地向她一笑。
“我们来看看那位英雄。”
应思雨笑了。她回想起了那个绝对黑暗的夜晚,她能听到深渊一般的绝望。但是当红色的光芒从他身上亮起,时光变得短促而漫长,风从耳边吹过,带来整个世界的声音,让她对于明天,有所期许。
她知道,作为一个英雄,他现在和神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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