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三九七年春,正月,安帝正式登基,改元隆安。以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左仆射,领吏部,仍加后将军、丹杨尹。会稽王司马道子悉以东宫兵配国宝,使领之,罢王爽侍中之职。
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附会稽王司马道子,纳贿穷奢,扰乱纪纲。国宝恶王恭、殷仲堪等方面大员,领兵在外,于己不利,力劝道子裁损其兵权,使得朝廷内外汹汹不安。
王恭等各藩镇为求不被裁军,俱各缮甲勒兵,上表请求北伐。司马道子知其意,下诏以盛夏妨农,悉使解严,裁兵之事便不了了之。
王恭知与国宝已成水火之势,必欲除之而后快,乃遣使与仲堪谋讨国宝等。
殷仲堪接见使者后,无法决断,遂请桓玄前来商议对策。
桓玄素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势以作乱,从中取事,乃劝仲堪道:“国宝与君诸人素来不对,唯患相毙之不速耳。今其执掌大权,与王绪表里相应,欲取欲求,无不所愿。前次裁兵,便是明证。孝伯(王恭字)居国舅之位,未必敢害之。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面之任,人情皆以君才不堪任。若国宝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觊( jì殷仲堪堂兄)为荆州刺史,君何以处之?”
殷仲堪满脸愁容道:“我为此忧之久矣,公以为计将安出?”
桓玄续道:“孝伯疾国宝至深,君宜潜与之约,兴晋阳之甲以清君侧,东西并举,大事可定。玄虽不肖,愿率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桓、文之勋也。”
晋阳之甲指地方官吏因不满朝廷而举兵为兴"晋阳之甲",出处:《公羊传·定公十三年》载:晋赵鞅兴晋阳之甲,以清君侧为名,逐荀寅、士吉射。
仲堪心有所动,乃邀从兄南蛮校尉殷觊,其属下南郡相江绩赴宴共谋之,并伏兵在外,一旦有变,即行诛杀。
酒过三巡,殷仲堪道:“国宝弄权,朝政日非,我受先帝大恩,当兴晋阳之甲,以请君侧,诸君以为如何?”
殷觊道:“人臣各守职分,朝廷是非,岂藩屏之所预也!晋阳之事,不敢与闻。”
仲堪道:“你我兄弟,当共进退,一旦事发,难逃干系,兄欲避之,难乎其难!”
殷觊怒道:“我进不敢同,退不敢异。有死而已。”
仲堪再问江绩,江绩亦极言其不可。
殷仲堪大怒,拍案而起,伏兵四出,拔刀相向。殷觊恐江绩罹祸,于坐和解之。
江绩正色道:“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胁也?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知死所耳!今日死之。”
殷仲堪无奈,将其放归。然怕其坚正妨事,以杨佺期代之。朝廷闻之,调江绩入朝为御史中丞。
杨佺期,弘农华阴人,汉太尉杨震之后。杨佺期沈勇果敢,而兄杨广及弟杨思平等皆强悍粗暴。佺期自以为高门大族,江表莫比,有人曾以其门第比之王珣者(琅琊王氏),犹愤恨不已,以其羞之。而时人以其家过江太晚,婚姻仕宦错过时机,不以高门视之,每每排抑。由是佺期慷慨切齿,暗待时机,以逞其志,光大门楣。
佺期少仕军府,与前秦数战皆捷,进号龙骧将军。后因病去职,修养在家。荆州刺史殷仲堪闻其勇武,引为司马,欲起事时,代江绩为南郡相。
殷觊见事不可免,恐祸及自身,遂称疾发,辞去其位。仲堪前往探视,见其病重,一语双关道:“兄之病殊为可忧。”殷觊叹了口气道:“我病不过身死,你病乃当灭门。宜深自爱,勿以我为念!” 未几,殷觊果然忧虑而死。
殷仲堪又外结雍州荆史郗恢,郗恢亦不肯从。仲堪犹疑未决,王恭使者在江陵逗留多日,不见回信,催促再三,仲堪暗许之,坐观形势。
王恭闻使者回报,大喜。司徒左长史王廞(xīn),王导之孙,王珣族弟,以母丧居吴。王恭起兵讨王国宝,表王廞为吴国内史,令起兵于东方,王廞应之。王廞使前吴国内史虞啸等入吴兴、宜兴召募兵众,赴者万计。王恭见时机成熟,遂上表数国宝之罪,兴兵讨之。其表略云:“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仇敌。与其从弟王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
当初,孝武帝委任王珣,以为朝廷柱石。及帝暴崩,不及受顾命。司马道子与其不睦,仅任其为尚书令,大权悉为国宝掌握。王珣一旦失势,循默而已。
待王恭表至,朝廷哗然,司马道子彷徨无计,召王珣前来问计道:“二藩作逆,卿知之乎?”
王珣正色道:“朝政得失,珣弗之预,王、殷作难,何由可知!”
道子又道:“如此甚好。元琳身居端右(尚书令),国难方殷,如何平息。”
王珣道:“大王战乎和乎?”
道子问道:“战作何解?和又如何?”
王珣道:“王恭兵自京口来,自问王师能胜北府乎?王廞自吴地乱,自问府库积蓄有几何?”
道子默不作声。
王珣继续言道:“和,臣不敢言,王自有数。”
道子思考半晌道:“然朝廷欲为汉景,恭仍做刘濞,如之奈何?”
王珣道:“邪不胜正,王其为之。”
道子计遂定。
王国宝闻王恭起兵讨己,惶惧无计,不知如何是好,遣东宫卫队数百人出京驻扎竹里(今南京六合区),以抗王恭军。是夜恰逢大风雨,诸军自知不是北府兵对手,遂一哄而散。
王绪知道若王恭入京,自己势难幸免,准备孤注一掷,对王国宝道:“事急矣,兄当矫相王之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时望,再挟君相发兵以讨二藩。否则你我兄弟将死无葬身之地也。”国宝许之。
王国宝于是请王珣、车胤过府议事,伏兵廊下。二人至,国宝未发兵,先问计于珣。
王珣道:“王、殷与君素无深怨,所竞者不过势利之间耳。君且避之,当相安无事也。”
国宝道;“我若退位,将以曹爽待我乎?”
王珣道:“是何言也!君宁有爽之罪,王孝伯岂宣帝之俦也?岂敢擅自戕害大臣。”
王国宝心自不安,又问计于车胤,车胤应对道:“君其能战乎?今朝廷遣军讨之,恭必据城自守。而北府号称天下精锐,昔年一战而破苻坚百万大军,若京口未拔,荆州之兵又掩杀而至,君将何以待之?不若与之言和。相王宠信与你,必会多方维护,今朝去职,日后当有再起之时。”
国宝信之,遂放二人出府。王绪见之,顿足道:“不依我计,死期不远矣。”
国宝遂上疏解职,赴宫门待罪。司马道子遣缥骑将军府咨议参军谯王司马尚之前来劝慰,请其一同上车道:“陛下有旨,不允所请,还请左仆射赴台阁办事。”
国宝感激涕零,又有些疑惑:“然则相王如何退北府之兵?”
司马尚之道:“相王自有安排,卿且去,便知之。”
国宝于是上车,未几来至廷尉府,国宝大惊道:“谯王,如何来至此处?”
谯王哼了一声道:“正欲借君之头退北兵耳。”喝令左右将国宝收入下狱。当日便赐国宝自尽,斩王绪于市。道子另遣使拜见王恭,深谢自失。王恭乃罢兵。
王国宝兄侍中王恺、骠骑府司马王愉并请解职。道子以恺、愉与国宝为异母兄弟,又素不和,皆释不问。之后大赦天下。
殷仲堪虽暗结王恭,犹豫不敢出兵;闻国宝等死,乃始抗表举兵,遣杨佺期出兵屯驻巴陵。司马道子写信道歉,不令其发,仲堪乃还。
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年十六,有隽才,为侍中,曾劝说司马道子以王、殷终必为患,请潜为之备,今果应验,道子服其才,拜元显为征虏将军,以其骠骑将军府及徐州文武悉数配之。元显聪警,志气果锐,以安危为己任。附会之人,谓元显神武,有明帝(司马昭)之风。
王廞在吴地起兵,未十日,国宝死,王恭罢兵,王恭于是去信令王廞亦罢兵去职,继续服丧。然王廞以起兵之际,诛除异己者颇多,势不得止,遂大怒,不听王恭命令,使其子王泰率所招募之兵讨伐王恭,并去信于司马道子,数王恭罪恶,愿归附朝廷,共讨王恭。
司马道子以其信与元显看,元显道:“王廞乌合之众,必不能成事,父王可将此信送与王恭,取信于他,令其二人相斗,父王可从中取事。”司马道子深然之,将信送于王恭。
王恭见信大怒道:“小子敢欺我也。”命刘牢之率兵讨之,问牢之欲领多少兵前去。刘牢之轻蔑道:“乌合之众,五千人足矣。”遂兵发吴郡。
牢之率兵遇吴兵前锋王泰,纵兵横击,王泰新募之兵,如何当百战之师,被当场阵斩。后又与王廞大众战于曲阿,王廞众溃。
王廞单骑败走,刘裕追及,王廞在马上拱手道:“兄弟相残,何苦追逼过甚。”
刘裕一听,心下恻然,勒马不前。王廞再拱手相谢道:“孝伯性狭,不能容人,日后必败,将军且自珍重。”遂拍马而去,后隐居茅山,有日想到妻离子死,一时内心悲恸,哭道:“琅玡王伯舆(王廞字),终当为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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