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之文

八九十年代时候，在我老家，家家户户都养猪，我家也不例外，也属于养猪专业户吧。

每年开春时候，镇上的猪市就会异常热闹，父亲也会挑一个暖和天，一大早就用扁担挑起两个竹篮到猪市上挑选猪仔。父亲当时在我们村里教初中，是个民师，养猪也讲科学，他挑猪仔，都会一次挑两头来养，他说猪性情胆小，适合群养，我们是家庭养殖，但最少也得养2头，俗话说一头不吃糠，两头吃的香嘛，这样两头猪在一起不寂寞，也好喂养，还说猪嘴长得短的仔，养起来长得快切能长出一身肥膘，压秤，长成后卖给猪贩子，也能讨个好价钱。父亲还会根据猪崽的毛发和粪便挑出最为健壮的那头，说是健壮好养的大多毛发亮，叫的欢，屁股上找不到粪迹，有粪瘢的猪崽一般肠胃不好，难养等等，每次父亲都会按他的标准从猪市上逮回两头个头一模一样，毛色也一样的小猪仔……

逮回家后的小猪崽就被轰进我家后院的猪棚里，猪棚是用玉米杆搭建，墙壁是泥土加麦糠混搅在一起砌成的。棚里堆了厚厚的一层麦秸，算是猪崽的温床了。猪槽是一块中间挖空的大石头，放在我家院子距离厨房最近一个角落里。接下来母亲每天都会早早的起床煮猪食，猪食就是熬熟的红薯糁糊糊，（或者新鲜红薯切成片煮熟）。当时我家总是把晒干的红薯片分分类，整片的、又白又大的片磨成面人吃，小的、碎的、发黑长斑的红薯片磨成大颗粒的叫红薯糁，红薯糁是专做猪食用的。母亲把一口大铁锅放在灶台上，添水，烧火等水烧响后，挖两瓢红薯糁放进锅里不断的搅拌，熬成了糊糊状就算熟透了，端开锅，才开始做我们一家人的早饭。我们吃完饭，母亲就开始洗刷了，洗刷碗筷的水是不能倒掉的，母亲用它搅拌红薯糁糊糊，有剩饭的当然也要倒进去搅拌一下便成猪食了。母亲做好猪食，倒进猪槽，就会唠唠唠叫几声，用木棍敲几下猪槽然后跑到猪棚一边赶猪崽一边唠唠唠叫着，几次三番后，两头猪崽一听到唠唠唠的声音就会仰起头，摆着小尾巴，活蹦乱跳的跑出后院，争先恐后的把头扎进猪槽，时不时你挤下我，我拱下你，生怕吃不饱饿了肚子。一会仰起头吧唧吧唧两下，一会又低头喝着汤水鼻子里吹起泡泡，仿佛在控诉着我的饭也太稀汤寡水了吧。母亲这时候就会到厨房挖一勺子麸子洒在猪槽里，两头猪崽吃的津津有味，定会把猪槽舔个净干。

3个月后，猪崽慢慢长大了，一个猪槽显然不能满足两头猪了，父亲就又钻了个石头猪槽，两个猪槽并排摆放。放食同量同时喂食，可是一头猪吃的总是比另一头快，吃完后就去抢食同伴的，这时候母亲就给我派活啦，我得站在旁边看着它们吃，眼瞅不见它就又来抢食，我会忍不住踹它一脚，这要被母亲看见了，就会训斥我：别打猪，那是猪，又不是人，再说人饿时候也还抢食吃呢！它们可是我们家宝贝疙瘩呢，等长到200斤卖了，咱一家就指望它过光景呢。

夏秋季节，猪长得越来越肥了，也越来越能吃了，这时候家里的红薯糁、麸子也快被吃尽了，父亲就带我到田间地头，也会踏进小河沟打猪草。沉甸甸的猪草无数次压弯了父亲的脊梁，但看到两头猪狼吞虎咽吃着草，摇头摆尾，哼哼唧唧，皮毛发亮，一身肥膘的样子，父亲脸上总是堆满了笑容……

那时候，也有的乡亲把猪放出家门来散养，不守规矩的猪也会跑到村子附近的田地里糟蹋庄稼，经常听见生产队大喇叭里传来的吆喝声，谁家的猪没有看好，跑到谁家地里啃吃玉米棒子了，把庄稼糟蹋了一大片，再不看好自己家猪，田里要下毒药了啊……

过几天还真有乡亲们家猪莫名其妙死掉了，接着就听大人们议论，有表示惋惜的，有骂活该的，主家也会跑到大队部要求调查，调查结果果然是有乡亲故意投毒，害死了糟蹋庄稼的猪。划分责任又是一顿争辩，你赔我猪，我赔你庄稼吵个不休……

等到深秋红薯熟的时候，猪食就丰盛了，红薯叶，生红薯块，熟红薯片，大南瓜足足让猪吃到肚皮浑圆。这个时候，房前屋后的太阳底下到处可见酣睡的猪群，大娘大婶没事也会拾起小树枝拿来给自家的猪挠痒痒，猪也很配合，故意翘起猪脚，把肚皮鼓的老高任凭主人挠挠，我家的猪显得更可爱，父亲给它挠痒两只眼睛还会笑眯眯的嘴里轻轻哼哼一副很陶醉的模样，真是憨态可掬……

跌倒腊月里，猪贩子就进村买猪了，大娘、大婶、奶奶们一听到吆喝声，一起围住猪贩子打听价格，觉得价格合适就纷纷跑回家，挖起大瓢大瓢玉米粒，往猪槽里一倒，唠唠唠叫几声，猪这时候一脸的兴奋，这可是一年里最好的一顿餐啊！大口大口吞食着美味，吃玩后，再滋滋滋滋喝几口井水，吃饱喝足了就被困在院子里，紧接着五花大绑任凭你如何哀叫……母亲这个时候总会一个人躲在墙角偷偷抹眼泪，父亲则会劝母亲说，哭啥呢，等明年开春再逮两个新猪崽就是了。一边劝一边算着帐，计划着该置办的年货和我们一家老小的棉服棉被……

过年了，母亲总是一边吃饺子一边絮叨：我吃的肉是不是咱家猪身上掉的呀！我们都知道母亲是想念她喂了一年的猪了……

记忆中那个年代的肉特别香，特别好吃，真真实实肥而不腻。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令人依恋和回味无穷的味道……

如今，回到老家，家家户户早已不再养猪，大街小巷，房前屋后看不到猪的身影了，想要看见猪就得到村外的养猪场里去了。我家的猪槽尚在，只是已经另当别用了，后院里的猪棚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母亲对我说：“现在清闲了，不用养猪了，也不缺零花钱了，政府每月发着老年补助金，想吃肉随时就可以去割肉吃，真好！真是赶上好时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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