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01

南风一起，地里的麦子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麦穗上的麦粒像被风灌进去吹起来一样，个个籽粒饱满，它不像水稻那么谦虚，个个笔直的挺着，炫耀似的展示着它的丰满，麦芒一根根也精神的挺立着，保护着骄傲的麦粒。

此时的太阳如一个技艺高超的画家，把阳光泄了一地，又被风吹着渲染了整个麦田，满眼望去一片金黄，如那土地的颜色，如浸出汗水的农人的皮肤。

大清早，父亲站在院子里悠闲的抽着烟，还能有什么比此刻更值得一个农民期待？托老天爷的福，今年要风有风要雨有雨，麦浆灌的好，这眼看要收麦了，又都是好天气，父亲心里乐开了花。

他背着手盘算着，家里去年的余粮还有几缸，今年的麦子眼看也要收了，就凭今年的收成，再加上家里养的牲畜，孩子们的学费是足够了。

02

“莫黄莫割、莫黄莫割”，布谷鸟欢快的叫着，从村南边向北飞去，这叫声在寂静的清晨尤为嘹亮，父亲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微笑着掐灭了烟头，转身进了屋子。

墙上挂着的镰刀已经锈了，父亲打了一大盆清水，从窗台上拿出了磨刀石，双手摁住刀刃，嚯嚯的磨起了镰刀。

母亲也早已起床，从屋里抱出来大大小小的尼龙袋子，一个一个的检查着，又反身进屋，拿出针线筐，找来不穿的旧衣服，坐在院子里补起了口袋。

麦收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也异常的热闹，父亲买了几顶新草帽，又讨价还价后买了一把木掀和几把扫帚，母亲到肉铺割了几斤肥肉，一家人吃饱喝足，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03

又是一个清晨，父亲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头，捋一把麦穗，放在手里搓着，轻轻一吹，碎屑随风飘去，手掌里留下了饱满的麦粒，父亲把麦粒放到嘴里一嚼，麦粒嘎嘣作响。

“可以开镰了！”父亲拍拍手上的碎屑，自言自语道。

母亲大清早的就收拾好了一切，还特意的烧了一锅开水，吃过早饭后，把凉白开装满了瓶瓶罐罐，早早的来到麦地，此时的太阳不是很毒，凉凉爽爽的正适合下地干活。

割麦的确实是个体力活，父亲对准一垄小麦，弯着腰前进着，像一条划过麦浪的小船，随着麦子一片片的倒下，汗水也慢慢铺满了他的后背，有的还沿着草帽沿滴了下来。

临近中午，母亲停止劳作回家做饭，父亲像着了迷一样，继续在麦地里挥汗如雨，他割完最后一根立着的麦秆，又蹲下来，一捆一捆的把麦子捆成捆，装在车上。

04

因为收成较好，母亲带来的午餐也比往年要丰盛些，竹篮里除了稀饭馒头，还有煮的咸鸡蛋，更让父亲高兴的是，母亲竟然带来了两瓶泡在井水里啤酒，手摸上去凉凉的说不出的惬意。

父亲坐在地头的树荫下，一边吃饭，一边幸福的看着地里的麦子，还时不时的仰脖灌上几口啤酒，母亲把麦子一捆捆的装上车，又用耙子一遍一遍的搂着，生怕遗漏一颗麦穗。

村里的打麦场比较集中，各家之间连成一片，每家的都不是很大，只能割上两亩，打完场再割剩下的，父亲把麦子在场里堆好的时候，天空的晚霞已经褪去，完全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父亲拿着凉席，带上手电筒又赶到了场里，虽说那个年代已没有人偷麦子了，但失火、下雨还是时有发生的，父亲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有在那里他才睡的踏实。

05

第二天天一早，父亲早早的就起来了，当母亲送来早饭的时候，父亲已把麦秸均匀的铺满了场里，等太阳晒过一遍，父亲开着三轮车，拉上石辊开始一圈一圈的压起了场。

这是比较原始的脱粒方法，但与用牛相比，效率已经大大提高了，麦秸翻了两遍，又晒了半天，在石辊的碾压下变得非常光滑，麦秸的下面，沉淀了一层层的麦粒。

接下来就是垛麦秸垛了，这麦秸冬天的时候可以喂养牲口，也能用来烧火，父亲用叉子挑着一摞又一摞的麦秸，在场角里垛了起来，这麦秸垛垛的好坏虽不影响粮食的产量，但代表着庄稼人的手艺，垛稍高一些时，母亲会爬到麦秸垛上，把麦秸摆弄的整整齐齐。

余下的宝贝粮食还需要等风来，傍晚的时候，树梢一动，父亲会用木掀铲起麦粒，奋力上向上扬起，碎屑和尘土随风飘去，洒下一片金黄的麦粒，母亲用扫把轻轻的扫着，麦粒渐渐越盖越厚，慢慢积成一堆。

06

等麦子灌满一个个尼龙口袋，这二亩小麦的收割才算是真正完成了，经验丰富的农民，单凭口袋的多少就能估算出小麦的产量，一个个低着头或喜或忧的扎好袋子。

回家的路上，父亲炫耀似的，拉着小麦走的不急不慢，抽着烟哼着小曲，像是在接受着路人的敬意，遇到熟人询问，他会谦虚的聊上两句，然后夸夸自己的麦种，夸夸自己的土地。

晚饭后是一天之中难得的休息时刻，父亲一边摇着蒲扇看着堆在屋里小麦，一边泯上几口白酒，满脸的幸福，每年的麦收都是这样一亩地一亩地的收过来，整个过程要持续一个多星期。

07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从读书的县城回到了家，远远的就看见了麦地里的父亲，自到县城读书后，好几年没有见到麦收的场景了，我看着父亲弯着腰一垄一垄的割着麦子，像是在向麦田鞠躬。

我一边跑一边放下了肩上的书包，抢过父亲的镰刀弯腰割起了麦子，父亲并没有阻拦我，他站起身，用脖子里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考试考的怎样？”

“挺好的！”

“那就好，这是最后一亩麦子了，再晚点你就赶不上割麦了。”

父亲不再问话，蹲在路边上抽起来烟，我没有停下手中的镰刀，继续往前割着，割完回家的路上，我小声的问父亲。

“今年产量怎样？”

“也挺好的！”

“那就好，一年也没有白忙活。”

麦子收完以后，父亲又张罗着犁地，一场透雨过后，种上了玉米，一年最忙的节气算是过去了。

08

地里的玉米冒出芽的时候，我的高考分数出来了，和我预计的相差无几，一个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我把消息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正在地头看玉米苗的长势。

整个一天我都沉寂在兴奋之中，十几年的读书生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我也终于成了我们村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也终于对得起了父母的期望。

第二天我去了县城的学校，核实完成绩之后，我去书店了买了很多很多的小说，有武侠的、有悬疑的、有现代的也有爱情的，这些都是高中期间想看而又未看的书。

提着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亲吃惊的看着我的那些书，我开玩笑的告诉他，书籍是人类的精神食粮，父亲笑了笑转身进屋去了。

我进屋以后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母亲告诉我，为了我的学费，父亲卖光了新收的粮食。

又是一年麦子熟了，父亲的身体却已不能再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