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图片来自网络）
“小叔，你放假回来啦！”陈梅站在进街的路口喊我。
寒风搜刮着整条小街，一些置办年货的人裹着大棉衣背着背篓行走在泥泞的街上。许多商店开了门，却不见店家。直到有人来买东西时大喊了几声，店主才从内屋出来，立即冷得抖索着身子。进街的路口，紧挨着的是一家小货店，然而烟酒吃食却是齐全的。尤其是酒，有便宜的，也有贵的，当然贵的酒不多，毕竟买得起的人少。许多人上街来都要在这个小货店喝上几两酒，才醉醺醺地回家。
陈梅站在小货店的屋檐下喊我。
天气的寒冷使我恨不能缩进棉衣里去，没有太去注意街上有没有熟人。听见熟悉的喊声，我抬了头，看见陈梅站在小货店屋檐下的台阶上。她穿一件旧羽绒服，是几年前买的了，已经破了几个小洞，却很干净，看来是特意洗过。穿的裤子是一件老人们才穿的宽大厚棉裤。穿了一双棉鞋，有些旧，是去年她母亲在县城打工时从灰堆里捡回来的。鞋没有洗，这样的天气，路上泥泞极了，纵然洗得干干净净，走了不远就会变得跟没有洗过一样。头发梳了扎在后面，乌黑而长，快及腰了。仔细看时，会发现头发上有细细灰白的碎屑，是烧柴火时飘落留下的灰尘。她的脸很好看，不怎么白嫩，冻得有些红，带着属于山里人的颜色，然而看起来健康美丽。如若生在富贵人家，将会是一个小美人，可惜没有那么好的命。她发育得似乎过早了一些，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已有了女人的身材，比同龄的女孩更丰满。
陈梅往冻红的双手吹热气，双脚跺着地面，笑着看我，双颊微红。
“来赶场吗？你一个人？”我走上那两级台阶，站在陈梅身边，问她。
“嗯，来买东西。我爸和我来的。”陈梅说着话，脚还是跺着。
我听到陈梅说是她爸和她一起来的，就四下搜寻，看见他爸坐在小货店屋里的矮凳上，耷拉着脑袋，眯着小眼睛，看来是醉酒了。陈梅的父亲极爱喝酒，每次上街来，都要喝得醉醺醺的。有钱的时候随便去街上有酒的一家喝，没钱的时候就在路口这家小货店赊。现在，他喝醉了，他的女儿站在外面等他，等他的酒醒一醒再回家。
“你们还不回吗？”我问陈梅。
陈梅往屋里看了看她的父亲说：“我爸喝醉了，我得等他酒醒再回。小叔，你先回去吧。你回到家时喊我妈拿手电来等我们，怕天黑了。来的时候打算早回去的，就没带手电，不想我爸又喝醉了酒。”
我说：“那好，你等你爸酒醒，我就先回去了。我到家了就去告诉你妈，让她拿手电来等你们。”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冬天的天总是黑得早，再过两个小时，天就将黑下来。车的颠簸使我很难受，又晕车，现在胃里还在翻腾。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失落感，无缘无故的惆怅，想赶快回家去睡上一觉，好像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一切。我下了台阶来，想起陈梅可能还没有吃过东西，自己也有些饿了，就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店。
小店的火炉上蒸着一屉笼包子，笼盖四周冒着热气，包子的香味在小店狭窄的房间里蔓延。这小店的主人是我初中同学的父亲，我以前和同学来吃过几次免费的包子。我走了进去，同学的父亲坐在火炉边，火炉对面白墙下桌上的电视放着节目。虽然我来过几次，同学的父亲却记不得我。我买了四个包子，五角钱一个，共两块钱。我走出了小店，陈梅还站在小货店屋檐下的台阶上。
回到陈梅站的台阶旁，我拿了两个包子给她。陈梅和她的母亲一样，每次上街来，都不会买什么东西吃的，就算很饿，也挨着，回到家才吃饭。钱的紧缺使得她们对自己很吝啬。
我吃着自己的两个包子，慢慢走出路口，往家的方向走去。包子的热度与空气的寒冷彼此搏斗，升腾起一阵阵云雾。等到包子的温度快散失尽时，我已经把它吃完了。身体感觉暖和了一些，刚才手拿着包子，包子的热度也传递了一些热量到手上，双手不觉得那么寒冷了。把手揣进衣服前面的兜里，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四野没有声响，高山巍峨，在这冬天里显得萧瑟而寂寞。
回家的路是刚挖的车路，新挖不久的泥巴在水分的浸湿下又粘又黏，咬住了鞋，要费力才能抬脚往前走。我一路蹒跚前进，像一个进入暮年的老人。
车路挖在半山腰上，挖的泥巴已经掩盖住了原先山脚弯弯曲曲狭窄陡峭的老路，许多人曾经的脚印和汗水埋进了土里。这新挖的车路虽说泥泞难行，却也比以前的老路好走很多，平坦且笔直，省了许多路程。想到陈梅晚些时候可能要拉着他的父亲回来，而现在的路宽了，就没有太担心。若是以前的老路，狭窄又险陡，拉一个醉了酒的人走路是很危险的。两年前，一个不醉酒的女人拉着她醉酒的男人回家。男人发了酒疯，甩手甩脚，在一个悬崖处，两人同时掉了下去，当场死掉了。想着这些，我又有些害怕，老人们常说的鬼怪故事涌上心头。好在是大白天，还没有天黑，胆子就大了一些。路上没有什么人，前面或后面都没有，此时终于感受到一点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独怆然而涕下”。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快到家了，本来在晴天四十分钟就能走到家的，今天足足走了快一个小时。陈梅家在我家的上面，回我家要经过陈梅家旁边的路。我先去了陈梅家，她的母亲正在烧火，呛人的烟弥漫在低矮的土墙房里。
“小叔，你放假回来了？快来坐。”陈梅的母亲看见我进去，连忙说。这个瘦小的女人随手拉了一张小板凳，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
“嫂子，就不坐了，我还没回家呢。我在街上遇见陈梅和我哥了，我哥在街路口那家小货店喝醉了酒，坐在里面打瞌睡。陈梅说她要等我哥酒醒才回来，让我回来喊你拿手电筒去等他们，怕天黑了不见亮。”
“我这就去等他们，你先坐。这个挨刀砍的，等哪天喝死了才好。小叔，你坐。”陈梅的母亲到墙边的一个黑口袋里翻东西，可能在翻手电筒。
“我就不坐了，我走了，嫂子。”
“哎，那好，有空闲上来坐。“女人一面回答，一面在翻口袋。
我低着头出了那低矮的土墙房，房间里陈梅的母亲咳嗽了几声。
从陈梅家下来几步路，到了家，把书包丢在床边的桌上，我脱了鞋倒在床上，盖了厚棉被，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人活着有数不清的烦恼占据着生活的每个角落，有时候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但至少睡过去以后，世间事与我无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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