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夏至比以往哪一年都更为燥热,可我从未如此珍惜这个夏至。——记
这天我从床上醒转,眼前再也没有如塔一般堆叠的书本,只有如雪一般却比雪更为苍凉的白墙。手边也没有纸笔,而只有触及有丝丝凉意的铁架床。
这里是第六人民医院,一家公立精神病院。
十天之前,我的脑袋好像有根弦断了,我再也学不进任何东西,哪怕我已经高三了,人生的关键,可那根弦……续不上来,真的续不上来。
我被关在了这间病房,我得了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没有意义,我……已经毁了不是吗?还是自己毁了自己,没有人会理解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人突然来这精神病院干什么。
呼吸着这略显沉闷的空气,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极不习惯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多年的习惯突然被打破的感觉,嗯……不是好像,应该就是。
跟我同舍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经常不在,回来的时候要么拿着个单子很憔悴,要么只有默默的躺着,只是,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他被念了名字,我才想起来他是谁。市篮球赛个人第一名、市钢琴竞赛第一名、省乐器竞赛第二名,保送生,张季灵。
女的嘛,很普通,也不说话,后来我实在受不住了破天荒讲了几句话。
“喂,你叫什么,怎么来这的?”
她没有理我,张季灵则看了过来,我看着张季灵说:“啧,没问你,我问他。”
她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把头从“刺猬壳”中探出来,小心翼翼的对我说:“我?”
我点了点头,说:“这样太闷了,再这样下去,迟早病情恶化。”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张季灵挑起一张讥讽的笑容,不知在向谁,我没有理会。
“我叫徐徐,徐徐图之的徐徐。”说着,徐徐忽然顿了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度抑郁。”
这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都才18岁,正是璀璨如夏花的年纪,可如今又如此摇摇欲坠。深夜里,我独自坐着,流着眼泪,直到朦胧睡去。
就这样是一天一天的重复,也是一天一天地走向终结。
6月初,高考。我还在病房。没有悲伤,没有释怀,什么感觉都没有。我跟张季灵、徐徐早就商量去外面玩玩,当然,医院也允许。
郊外,我将柴火点上,望着西边日落昏沉,点点星光点缀暮里。
这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聊着我们的人生,可以看到尽头的人生。
这天徐徐哭了,哭得很是凄凉,她说为什么有人总是带着恶意,为什么有人可以那样做事?她说她是因为校园暴力致使的重度抑郁,一年下来转为轻症。
那么我呢?
一个不敢死也没有生的希望的可怜虫吗?一个连自己都无来由学不下去的自暴自弃者吗?我不清楚,我想,只是想,这样有什么过头呢?
我们喝着之前没有试过的酒,酒很苦,真的品不来,可真的有人生苦吗?
张季灵没有喝酒,我和徐徐在互倒苦水,口苦,人亦苦。
张季灵突然将我们的酒瓶打翻,我正想骂上两句,他却将他的头发摘下,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戴着假发。
“化疗试过了,没用了,我活不过这个夏至。”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句,“真羡慕你们。”
沉默沉默,世界似乎不再存在,只是旁边柴火的噼啪声在提醒我不是。
“好好活下去,别想着死。”
这是他在这天我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真是讽刺啊,能活的人想死,必死的人却想活。
后来日子还是这么过着,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事,直至夏日烟火来临。
夏至前夕,他有些面色回转,我与他下了局围棋,我输得很惨,可他却对我说:“你赢了。”
这天夜里,他没能再走出急救室,我才突然意识到一种消逝的存在,原来有的人总是匆匆离去,原来有的怀念,总是姗姗来迟。
我有些空落落,像是被人重击在胸口。
夏花有终,在夏至前。
徐徐在夏至后出院了,临走前给了我两张明信片,一张是徐徐的,上书:“做秋实。”
夏花有终,且做秋实。
还有一张是张季灵的,上书:“替我看看来年的春华,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夏花有终,闲看春华。
我似乎有了新的弦。
后来的后来,我再次与徐徐相遇,是在一棵老榆树旁,她脸上荡漾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意,初秋的暖风拂过她的脸颊,有两片头上的榆钱叶落下,悄然的悄然的,一片落在一份录取通知书上,另一片也落在一份录取通知书上。
我们都记得,唯死者永在夏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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