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慢慢出现一双运动鞋,虽然很不是时候,苏茂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因为这双鞋他很熟悉,是自己曾经最钟爱的牌子,哪怕只看一眼鞋头的设计,他都能认出来。来人放慢了脚步,不再追逐,慢条斯理地朝这边靠近,就像抓到了猎物的猫,进食前还需要逗弄一番。苏茂看着他手中那把水果刀,脑子里不由补充出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感,仿佛刀身上的寒意已经隔着几米之外传达到了自己身上。
那人随意转动了下手中的刀,不知从哪个角度折射过来的冷光晃了下苏茂的眼。再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刀反射来的,而是他手腕上好像带了一个什么东西,对方的距离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楚。
看不清的,还有对方的表情,准确地说,应该是看不到。因为那人的头上套着一个软塑胶头套,头套是个光头男人,表情狰狞,一个巨大的鼻子格外打眼,头套很大让对方的比例严重失调,整个人看起来头重脚轻,更加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怖感。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这样的困境,被人追杀什么的明明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啊?自己一介平民,胆小怕事,上街连和人家吵个架都不会,到底是怎么惹上了这个面具人,生生被追了几条巷子。但此时,考虑这些毫无意义,毕竟小命现在已经握在了对方的手中。
也怪自己关键时刻脑子被浆糊糊住了,居然慌不择路,跑进了死胡同,此时更是被对方逼到了角落,只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茂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双腿几乎脱力,支撑不住,勉强靠着意志力维持着站住的姿势,相比于身体的沉重,他的大脑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着。要逃走,必须要逃走,眼前这个人说不准是个疯子,疯子杀人可是不犯法的,被他杀了,自己得多亏呀。
就在苏茂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具人已经靠近了过来,扬了扬拿着刀的手,又是一道光闪到了苏茂的眼,他终于看清了对方手腕上的东西,有点眼熟,但还是看不确切。
苏茂是三线城市小公务员一枚,年近三十,单身,有车有房,目前同父母住在一起,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无需操心的安详的“晚年生活”。
说起来,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地的人。漂泊的那几年,经过社会的洗礼,终于变得成熟,懂得了脚踏实地,回到老家追求一种稳定安逸的生活。
想起当年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全国知名学府,那时的苏茂是多么地风光和骄傲,站在学校的大门前,看着大学的牌匾在太阳下金光闪闪,心里满满的豪情,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城市的CBD中心大楼上,俯瞰下方车水马龙,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整个人生尽在自己的掌控中。
大学的第一年,苏茂遇到了自己心中理想的另一半,一个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姑娘。两人同在一所大学,每天上课吃饭自习,成双入对,羡煞了班上一群单身狼,可不是吗,在男女比例接近10:1的理科高等学院中,要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后来,同样也是在大一,苏茂又凭借实力进入了学生会,一时之间,人生仿佛攀登上了最高峰,可那时候的他不觉得,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野心,相信自己的人生巅峰不会止步于此,谁能想到,相比起几年后的现在那一年还真的成为了苏茂人生的巅峰。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太过于天真了,被锁在了象牙塔里,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到了后来,甚至连书也不怎么读了。身在全国第一梯队的大学中,只要出去就会被众人羡慕,敬仰,不知不觉中便膨胀了起来,仿佛只要有大学这个金字招牌,便真的可以后顾无忧,再加上大学的学习氛围相对轻松和自由,他慢慢地从学校的第一梯队,默默地回归了人民大众。
此刻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对方追的那么紧,可是这会儿却不着急了,站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便不再行动。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对面开口了,声音被面具压抑着,闷闷的,但还是可以听出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可以说,非常地年轻,顶多刚出校园的感觉。
苏茂不知道对方到底唱的哪一出,难道对面不是个疯子,真的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人,或者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苏茂暗暗在心中匹配着所有认识的人,依然找不出一个可供怀疑的对象。
“岑岑呢?”
苏茂等了半天,却是听到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一时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没理解,还是对方搞错人了,各种疑虑纷涌而来,最后都堵在了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问你,岑岑呢?你怎么没和她在一起了?”面具人又是一声质问,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拿着刀的手在空中威胁性地挥舞了下。
这下,苏茂终于看清了那个一直在闪他眼睛的东西,那件东西,他果然很熟悉,那是一块手表,一块银色的天梭手表,表带也是银色链条的,非常简洁的款式,他曾经也拥有这样一块手表,并且大学一带就是四年,后来,随着前女友的离开,终于摘了下来。
想到这,一切仿佛有了解释,苏茂的心中有几分了然,同时升起一股无名的小火,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才轻蔑地开口道:“你谁啊,徐岑岑的仰慕者?前男友,还是?”
他用尽了嘲讽的口气,似乎还是觉得解不了自己心中的邪火,又继续道:“现男友?丈夫?哦,不可能的,如果是,你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苏茂越说越过瘾,刚刚被追击的惊恐仿佛忘得干干净净,他此刻只想狠狠地报复对方。
面具男没有作声,盯着他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半天才开口,声音里全是不解:“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呵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苏茂笑出了声,才道:“我想分手就分手,关你屁事!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破事了,你要是因为她过来的,我劝你别做傻事,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苏茂忍不住还想多讽刺几句,顺便告诉对方,如果伤了自己,徐岑岑肯定也会被牵扯,但是,他没来得及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眼前亮光一闪,苏茂立刻意识到,对方挥刀了。
都说狗急跳墙,啊呸,人遇到紧急情况时,身体可以激发出巨大的潜能,就在感觉到对方行动的一刹那,苏茂朝左手边一滚,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险险地避开了对方砍来的一刀。一旁的垃圾桶被碰翻了,垃圾撒了一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弥漫在四周。
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己究竟是撞了什么邪,非要被这个神经病一直追杀,还是因为一个已经分手了好多年的女人,一路逃逃躲躲,现在还跌进了垃圾堆里,苏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从地上抓起了不知什么东西,一边朝着对方就扔了过去,一边怒吼道:“你到底是什情况?你要找徐岑岑可别在我这发疯,我和她都分手好多年了!”
那是一瓶酸败了的牛奶,随着苏茂的扔出,里边的牛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白色轨迹,然后准准的洒了面具人一脸,瓶子则直接摔在了对方的胸口,然后再次跌落在地上。
那张先前还狰狞不堪的假面此刻有了几分滑稽,牛奶的味道让周围的空气更加不堪,那人摸了下自己的面具,然后放在眼前看了下,似乎被恶心到了,立刻伸手擦在了墙上,然后一把掀掉面具。
苏茂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虚空地张着,这一刻仿佛被人按了静音,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本来不想让你看到的,不过算了,反正你也要消失了,让你知道也没关系。”
面具被彻底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一张和苏茂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显然比现在的苏茂要年轻很多,眼睛里神采奕奕,动作间的自信潇洒,藏也藏不住。
“你,你是?”苏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是十年前的你,十年前的苏茂。”
这是开什么玩笑,苏茂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在梦里?整蛊节目?双胞胎?无数个问号像小蜜蜂一样围着他的脑袋直转。
“你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我是来杀你的。”对面的苏茂无所谓的笑笑。
被杀这个字刺激到,苏茂打了个激灵,现在是什么情况不重要,他首先要活下来,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我可是你的未来呀,你居然要杀我?”
“哼,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未来我才要杀掉你。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同十年后的自己见面,跟踪了你好几天,才发现你居然活成了这般落魄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崩溃!好在有人告诉我,只要杀掉这个时代的你,我就可以重塑我的未来,否则,不管我回去如何努力,最后结果都是确定的。”
“我,我……”苏茂一时不知该如何和对方解释。
“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问问岑岑的情况,结果,你居然也没和她在一起,未来的苏茂,我对你简直太失望了!”
这句话终于戳到了苏茂的痛楚:“你一个象牙塔里的学生懂什么?你知道社会的艰辛吗,工作的无奈吗,你知道现在的女人有多现实吗?”
苏茂喊出这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彻底入戏了,他已经彻底把对方当成了十年前的自己。
“哼,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肯定是你的问题最大!”
“我的问题?你知道徐岑岑毕业以后变化有多大吗,亏我还以为她善解人意,那时候我工作多忙,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应酬,其他时间都在出差,我那么忙是为了谁?结果她却嫌我没时间陪她,天天和我闹,最后闹到要分手!分手就分手,不能陪我过苦日子也别想和我过好日子!”那时候的无力与焦躁仿佛还历历在目,苏茂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哼,还好日子,你现在这样子,就是什么也给不了人家。”对面的苏茂又是一声冷笑。
“你觉得我现在窝囊?你以为钱是好挣的?那时候在证券公司,一个判断失误,把我当时的积蓄全赔了进去,还欠着朋友的钱,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还完的?”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失败了之后呢?”
“我……”苏茂开不了口,他没法说,就因为这次的失败,彻底消磨了他的斗志,他渐渐甘于平庸,忘记了自己当初所有的誓言和理想,缩回了老家。
“看样子我猜的没错,失败了一次居然就当起了缩头乌龟,真是奇怪了,现在的我到底是怎么变成未来的你这样的,看样子我回去得好好总结一下。”
苏茂也很不解,他不明白,十年前的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自负的人吗,如此的锋芒毕露,如此的目中无人,如此笃定,闪闪发光到让他厌恶。年轻真好,即使讨厌,苏茂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他有什么呢,对了,他有多十年的人生经验和世故,想到这里,苏茂心中的不堪退去了不少。
“哎,你还年轻,不懂这种闲云野鹤般生活的好。”苏茂开口,努力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
“闲云野鹤?好?你以为我为什么跟踪你这么多天?”对面的苏茂仿佛听到了个笑话,“我当初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让未来的我产生了心态的变化,那也行啊,愿意享受宁静淡泊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接受吗?你知道我多少次看到你和朋友抱怨这抱怨那,看到你每天回家像个废人一样等着爸妈伺候,看到你失去所有的目标,兴趣,爱好,看到你明明不甘于平凡却非要龟缩在这里,看到你心里藏着的那个脆弱的胆小鬼!”
对面的苏茂边说边靠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狼狈一身的那个未来的自己,举起了刀,“再见,未来的苏茂,让我重新改写未来吧。”
手表反射的光一闪一闪,苏茂闭上了眼。
“铃铃铃”手机闹钟不停地发出尖叫,苏茂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阳光随着窗帘的飘动,一下下闪着自己的眼睛,大概是母亲什么时候悄悄进了自己的房间把窗户打开了吧。
苏茂一下翻身坐起,梦里的情节如同放电影一般飞快地在自己脑子中闪过,逻辑严谨,细节清晰,除了那个十年前的自己的设定,真实地仿佛是一段才发生的记忆,而不是梦。
苏茂想了想,下床抽出了床底下一个积灰的收纳箱,他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最后翻出一个盒子,打开,看到里面东西的瞬间,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是一块通体银色的手表,银色的表带,最简洁的款式。手表大概曾经被戴过很多年,金属外壳早就被磨去了光亮,只留下一层柔和的色彩,像是被岁月温和地抚过。这些样子苏茂都很是熟悉,但让他不熟悉的是表盘里走动的指针。这块手表是发条表,需要隔一段时间上发条才能正常工作,而自己上一次看这块手表恐怕已经是四年以前了,那个时候,这块手表早就不动了。
苏茂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表盘,十年前的自己吗?他走到窗户旁,发现这天居然起来地格外地早,整个城市还是一副惺忪未醒的样子,连阳光都比平时来得含蓄温柔,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下当前的状态呢,不管以哪种姿态活着,都要活得对得起自己不是吗,再这样下去,今天的自己说不定会想去谋杀十年后的自己也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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