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食，要上书的。
01
孙二狗总算是跟着儿子搬到城里了，儿子城里的房子很大，好吃的很多，二狗想着社会真好啊，现在不用愁没饭吃了。
儿媳妇待他也很好，生了个孙女小名叫咪咪，二狗和咪咪不太亲近，他总是觉得咪咪长得和从前的谁像。
岁数大了，二狗也不叫二狗了，邻里和小辈们都叫他一声狗爷。
狗爷随身系着一个小布包，布包是用那些年最好的红布做的，没人知道里头到底装的什么，都以为是香料但是没什么味道。
孙二狗家在大山里，那种闭塞的出去买东西都要花上一整天的山，所以二狗家不怎么出去，也没有盐吃。
二狗娘是识字的，说话也丁点墨水，老家是江苏那边有点钱的人家。说是那些年战乱跟着家人逃过来，路上生了病眼睛瞎了，路过山里把她扔给了瘸腿的二狗爹，说是给口饭吃就成。
二狗娘给二狗爹只生了个二狗，说是生多了怕养不活，二狗爹得了儿子本来就很满足了也就不苛求什么，就本分的种地，有时去地主家里做点事情，家里和孩子让瞎子老婆照顾，晚上回家能有口热饭吃。
02
狗爷儿子和儿媳妇出去了，让他在家送送咪咪上学，清晨起来烧饭热牛奶。
咪咪起床了，狗爷给孙女换衣服穿鞋。
"看，那双锃亮的小脚丫多像啊！"
狗爷心里想起了这个声音，让他心中一惊。
四岁的咪咪开口说:
"爹，好吃吗，爹你在吃什么？"
"爹，你不记得我了吗？"
"爹，我的脚好看不好看？"
"爹……"
狗爷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倒在床边。
二狗娘经常跟二狗说些知识话，说她逃难的时候外面乱的很，到处都在打仗。
说她很喜欢一个叫什么迅的男人，写字很有意思，只不过没多久就死掉了。
二狗不知道那个什么迅的男人是谁，他没读过什么书，读书太辛苦了，每天要走四个小时山路去那个漏雨的学堂，实在是太辛苦了，不如在家里帮着二狗爹锄地放牛。
二狗爹养了两头牛，早上挤奶热了拿去村头叫卖，一次能卖上好几毛钱，可以给二狗娘扯好几块青布做鞋子，有时还能贴补家用，二狗爹很宝贝这两头牛。
二狗有天放牛回来，一个女人给他包东西，说是让牛吃了能挤更多牛奶，看他放牛辛苦，送一包给他。
二狗很高兴，就喂给了两头牛，想着让二狗爹高兴高兴。
谁知道牛回去就站不起来，不吃草，没有奶，没多久就剩把骨头倒下了，爹也是，慢慢的就站不起来了，倒在床上再也不说话了。
二狗爹临走让二狗一定要照顾好他的瞎子娘，别被别人占了便宜去。
那年二狗12岁。
03
狗爷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县医院里了，说不清楚话，身体麻痹。
儿子从外地赶回来，医生说是脑溢血，岁数大了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让过几天接回去家里养着。
狗爷被儿子接回家里，请了个护工照顾，清理大小便。
他平时什么也不说，就老是一个人流眼泪，这让三十多岁的儿子很难看，也没亏待他，让别人晓得了可怎么办。
头两年二狗带着瞎子娘过的苦，村里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苦，没人爱管这些闲事。
后来新社会来了，家家都有地了，二狗也壮实了，他和瞎子娘夜都能有口饭吃。
二狗到了说媳妇的时候，村里的人看他家里就两口人，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二狗说了个邻村的媳妇，叫秀芳。
秀芳和二狗娘跟说得来，她喜欢听二狗娘讲城里那些知识分子的那些话。
没过多久秀芳就生了个闺女，叫狗丫，脸肉嘟嘟的，二狗很是喜欢。过两年又生了个儿子，二狗叫他狗娃。
家里人口多了，干活的少，时常吃不饱饭，不过好在二狗肯干，秀芳也卖力，日子还算是日子。
后来吃大食堂，秀芳就牵着瞎子娘去食堂打饭吃，村里的男人都爱盯着瞎子娘看，她没怎么出门，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看起来竟然还像是姑娘那样嫩滑，只生了一个孩子的女人身段也是和那些年轻女人一样，若是蒙了那双眼睛怕是以为哪家的大家闺秀出来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瞎子娘不管这些的，她明事理但也有分寸，从不和人过多接触。
死了老婆的村长对二狗很是照顾，十八九岁的大劳力几乎很少下地，就看着那两头村里的牛就成，春天前犁地已经是派给他最重的活，公分也和其他人差不多，家里人很高兴。
只是瞎子娘不太开心，经常跟二狗念叨二狗爹如何好，其实二狗心里也像是明镜一样了然，不过是揣着明白跟村长装糊涂罢了。
03
狗爷快不行了，临走让叫儿子狗娃给他把布包收好，陪着他。
临了可不能离了她啊，以后再也不能丢了她。
吃饱饭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大家都没饭吃了，一开始还能吃点玉米稀粥，后来连稀水都没了，两个孩子越来越瘦，再也不肉嘟嘟了。
瞎子娘去找过村长，看能不能有点吃的，谁知道村长也都饿倒在床上不动弹了。
瞎子娘说"这下连朱门酒肉都不臭了，空有一堆冻死骨。"
秀芳常常出去挖野菜来孩子们吃，只是后来连野菜也没得挖了，就开始刨树皮，秀芳常去很远的山上找吃的，有时带回来竹笋，有时带回来死了两天的黑蛇。
只是有一次秀芳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她被山上的野兽叼走了，还有人说她被隔壁村抓去吃掉了。
走投无路的人们开始吃人了。
瞎子娘也开始有些迷糊，意识也不清醒了。
狗丫饿的浑身发黄，瘦的眼睛快要咕噜出来，那双本来很水灵的眼睛现在变得瘆人了。
狗娃也好不到哪里去。
狗丫快死了，如果有一碗稀饭她大约能活过来，二狗出去刨了些树根煮了碗水，犹豫间给自己和狗娃喝了。
外面真的开始吃人了啊，他心里想到。
二狗站在灶台边，掀开锑锅盖，闻到了久违的肉味，那弹弹的粉色的嫩蹄儿在锅里一翻一翻的，好像泛着金光，那细腻柔软的纹理像极了出生婴儿的皮肤，啊，真香啊！
他盛了两碗给奄奄一息的狗娃和迷糊的老娘吃了，只听瞎子娘喃喃着:
"人相食……要……要上书的……"
瞎子娘和狗娃终究是活过来了。
只是那五岁的女娃再也不见了。
04
狗爷最后的说:
"你姐……你姐的让咱们活下来的，给你姐……立，立个碑。"
那红布包里装的是狗丫的两截脚趾骨头。
过了几年瞎子娘在江苏的亲人寻了来，晓得瞎子娘和二狗都过的艰难，要将他们接到江苏去。
瞎子娘不肯见他们，最后让他们把狗娃接走出去读书了，起名孙书遥。
二狗留下来侍奉瞎子娘。
瞎子娘临走把红布包给二狗，让他日后给狗丫好好赔罪。
二狗把自己放在柜子里的那截骨头拿出来装进布包里，痛哭流涕。
狗爷走了，孙书遥并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姐姐，拿着红布包的他转身扔进了父亲的那堆遗物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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