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根脉之郧阳巫文化(二)
蓝善清
学术界一直认为巫文化是楚文化一个重要方面,是楚国精神文化中的主导文化。探究楚文化的源流,我们发现,原来郧阳是楚文化的启蒙之地,启蒙了楚人锅碗瓢盆,也启蒙了大楚的莺歌燕舞,楚辞的高蹈出世与郧风血缘密不可分。当然,得感谢屈原这位伟大的天才诗人走进郧阳,是他吃了郧阳巫风的草,挤出了一花独放的楚辞的奶,让不登庙堂的巫风成为神圣的颂歌,从形而下走到形而上,登上中华文明精神的殿堂,给普世以心灵的至高愉悦。
屈原作品保留了郧阳巫文化神性的力量和借助神性实现精神自由的理想。在他作品中出现的舜、后裔、鲧等人物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阿波罗、雷欧提斯等亦神亦人的形象,有非凡的神力又有人格化的英雄色彩。屈原特别偏爱巫文化中荒诞的故事,他生活那年代郧阳就有了打待尸的民间祭祀形式,有了弄神弄鬼的乡风,从他28篇作品中所出现的16个神话意象看,从郧阳传唱的《黑暗转》中都可以找到,其他巫风故事也涉及到此类人物、地方、神兽神鸟、奇花异草的影子,诸如虚无之神天帝、義和、丰隆、雷师、湘水之神、九嶷之神等,历史英雄之神鲧、重华、后羿、汤禹、高辛等,神异人物韩从、王乔、羽人、长人、土伯等,神奇的地方如苍梧、天津、昆仑、悬圃、流沙、赤水等,神异动植物鸾皇、凤鸟、飞龙、瑶象、若木、扶桑等,这些词语概念郧阳民间在弄神做法时都会涉及到其中的神性意象。
最能体现屈原受郧阳巫文化影响的是他的作品《大招》,该诗是屈原为死在秦国的楚怀王迎灵的祭词,在对灵魂的召唤上跟郧阳人招魂习俗相合无异。他极力渲染四方的种种凶险怪异,着意烘托楚国故居之美,最后又大力称颂楚国任人唯贤、政治清明、国势强盛等,以诱使怀王灵魂返回楚国。全诗文字精练,辞意醇古,风格雅淡,特别是写景、状物、叙事时层层铺张,大段排比,对称整齐,显示了由辞到赋的发展与转变,而潜在的是母亲对儿女丢魂失魄急于召回的一种殷殷情怀。《九歌》是诗人屈原借用巫俗、巫歌而创作出来的别具一格的祭神组歌。相比《大招》,《招魂》更为直接的仿效了郧阳人招魂形式。诗中对上下四方的描绘,充满了奇异的神话色彩,从素材到形式以致诗的句形、语吻都深深打上了郧地巫风的烙印。《九歌》中塑造了湘君、湘夫人、宓妃、山鬼等一些列神话人物,也在郧阳传说中有所表现。这些女神无不具有人的情感,人的秉性。“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这与望君归的思妇又有怎样的不同?“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与怀春的少妇又有着怎样的差别?但她们毕竟是神而不是人,她们可以“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正是这种似人似神的境界,为我们展现了一种非同于中原地区礼教匡缚的浪漫情怀,如果没有郧阳古老开化的这样一片沃土,我们很难想象屈原能够写出如此奇绝的诗篇。
《离骚》是一首叙写自己的政治遭遇和倾诉自己爱国情怀的政治抒情诗,但诗的构想和全诗构造却十分奇特,很像郧阳待尸歌的格局。有开场的自序,有中间的正述,有结尾的煞戏部分,整个《离骚》就像一部完整的待尸歌,而诗中三次巡游又像巫神做法时的表现。作为抒情主人公的诗人自我形象,诗篇一开始就刻意把自己塑造得具有不同常人的神性,带有神话色彩。诗中说他是神话传说中的帝颛项高阳氏的后裔,并起表字为“灵均”。为了显示身心的洁,他取江离、辟芷为衣,纫秋兰为佩;并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步马兰皋,驰骋椒丘,特别是诗中写他向重华陈词、两次向神巫(灵氛、巫咸)问卜、上天入地地神游,让人感到诗人那种飞天翔宇无所羁的超自然力量。他不仅吸取了民间神话人物、神话故事内容,还直接与巫觋打交道,请巫神帮自己出面做工作以实现理想愿望,全诗以寻求巫师活动的形式联组而成。文理起伏,手法铺陈,结构宏伟。
长诗《天问》由172个问题组成,其中有对宇宙底蕴的探求,有对国家历史的回顾和诘难,有对善恶是非的追究,采取了大量的神话资料,以至使得这首长诗成了研究中国古代神话的重要文献。《天问》奇特形式正与郧阳当地流行的“卜问”形式有关,是由占卜时所提问题的语言演化而成的。从以上种种考察看来,如果说没有郧阳的巫术和神话,楚辞的艺术形式的某些重要特点就不复存在。《悲回风》论意识,可论到极深之处,它文学性的呈現了“无”的向度。但它所呈現的主体构造与空間形像,恐怕仍是离体灵魂游走于巫术空間的模态。就“精神之旅”的角度观察,《悲回风》的地位介于《离骚》与《天问》之间,它的“意识与空間”的关系也介于《离骚》的分离观与《远游》的合一观之間。
当然,屈原并不是神巫或宗教的信仰者,诗人叙写了一系列灵光飞扬的神的形象,但其基调却是他们的挫折和哀怨,而并非在崇拜他们的神通。请看诗人笔下湘江之神因相爱而又不得欢聚而愁苦;“山鬼”女神因充满了失意而悲哀;“河伯”因为不能长久地与“美人”聚合而烦恼;大司命、少司命因离居和“生别离”而伤感;连威武的日神和自由飞腾的云神也因“将上”、“顾怀”而“心低徊”和“长太息”。诗人在吸取和结撰这些神灵的故事时,显然另有心态而非宗教崇拜。《离骚》中诗人写自己“叩帝阍”,求“佚女”,对求者他们表现出对正义者的冷落,令人叹惋。写问卜灵氛、占词巫咸,结果却又不合自己的爱国初衷,便在行动上弃绝了卜巫的劝告。《天问》采取了某种卜问的形式,但表现出来的是怀疑,是理性的批判精神。《招魂》采取的是巫习中的招魂词的形式,但显然别有寄托。由此种种看来,屈原楚辞作品中的神话和巫觋、工祝的种种宗教活动,只不过是构成其文学创作的素材,是作为文学表现手法而已。为倾诉自己的爱国情愫,为了表达其对美好事物和理想的追求,特别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心理创痛和波折,也同样吸取了郧地神化和某些宗教活动方式来痛悼自己的悲催,从而使楚辞作品充满了激情和想象力。由于古老郧风的熏染,使传统纪实的情感逻辑被打乱,呈现出抒情叙事的超逻辑结构以及绮丽色彩,这让“思无邪”的以《诗》为代表的中原文学有了强大的挑战。天以百凶成就一诗人,一人登台压群芳,正所谓“夫屈子以穷愁之志,写忠爱之诚,而创骚体。或寓意鬼神,或寄情草木,怪奇诡异,莫可端倪。”楚辞创始于屈原,是他以独创的精神吸取了郧阳巫俗文学而加以改造,使其完全摆脱了宗教性,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一种体裁宏伟并带有强烈个性和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新文学,新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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