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低垂。夕阳斜挂。
二人翻翻滚滚已斗到三十余招开外。楚图南招招进逼，刀上寒芒缭绕。袁天成出刀收刀虽收敛，却无败象。
骆寒山左手按着刀柄，举目四顾。此处是城中高地，视界甚远。四处仍立着的残破旗帜被不时掠过的西风带得翻翻卷卷。朝云城四门洞开，城中各处燃着的火头渐渐少了起来，但一队队士兵仍不断涌入，喊杀声和着刀枪撞击与马嘶风啸一浪盖过一浪。不断有人倒下，溅出的血四散开来，洒在交战双方兵士的身上，染红了衣服和他们脚下的土地。
尸体和即将倒毙的人塞满了通向朝云城太守府的大街小巷。争夺仍在反复，但圈子却在一步步缩小。在数万大军如潮涌般的攻击下，太守府愈发象一个无援的孤岛，被彻底淹没只是早晚之事，也许等不到夕阳下山了。
骆寒山在心底叹道，“这夕阳的血色好重！”
他再将目光移到正在激斗的二人身上。又过了十余招，楚图南斗到酣处，大喝一声，手腕忽翻，一刀劈去，若流星闪电。骆寒山暗道，“十余年了，这路‘惊虹九式’仍如当年一般凌厉。”
十余年前，他二人同年从经武堂结业。经武堂的生员结业时要大较一次。兵法、骑术、箭术、枪法、刀法是每年二十名生员的必考科目。他二人在二十人中一直名列前茅，直比到最后一项刀法才分出胜负。二人战了一百余招，精疲力竭，仍不分上下。骆寒山终于在一百六十七招上稍败给楚图南半招。
依惯例，历年头名均由经武堂总教习亲授“惊虹九式”并授刀一口，以示鼓励。
骆寒山想到当年情景，不禁微微一笑，“他还是这般好胜！‘惊虹九式’凌厉无匹，出手若其名，有去无回。袁天成只怕抵挡不住。”
不料，袁天成收刀于胸前，一立一封一卸，正是“惊虹九式”第五式的正解。骆寒山叹了口气，“怎么才过三十忘性便如此大！袁天成当年也曾是经武堂头名，自然晓得此路刀法。”
哪知楚图南右手一翻，顺着袁天成的刀势，斜劈下去，竟不依“惊虹九式”的变招出刀。袁天成对这路刀法本熟稔于心，不料对方刀法忽变，意外之下，只得后退一步，横过刀来封架。楚图南刀势若流水，盘旋而出，虽是“惊虹九式”刀意，但招法独出蹊径，竟回向上挑。
若这是一路新刀法，袁天成不知，也就罢了，但他偏偏熟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招架。只不过才慢了一下，楚图南的刀已到。袁天成惶急间一闪，只避过前胸，却被他一刀砍中左臂。血花飞溅中，袁天成半截小臂被一刀斩落。
袁天成身边的护兵已越战越少，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如今听他一声惊呼，不约而同向这边看来，更有几个抛下对手，返身抢回。但他们本就处于劣势，这一分心，刹那间便被劈倒几人。
楚图南一刀得手，踏上一步，刀锋直指向袁天成咽喉，“袁将军，降了吧！”袁天成左臂伤处血如泉涌，但面上颜色不变。他右手刀横在胸前，摇头不语。
骆寒山忍不住道：“袁将军，你何苦为傅山宗卖命。反叛虽是大罪，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袁天成惨然一笑，头微微垂了下去。骆寒山见他意似动摇，又上前一步道：“袁将军，纵不为自己，不为你家人想想么？”
众人皆知，本朝律法甚严。此次西南三城反叛自立，实是不赦之罪。袁天成为朝云城主将，自是主犯之一，罪不容诛。因此骆寒山也不会以赦免之类言辞劝他，但犯者家属，倒是有情可缘，也有求情余地。他一语出口，袁天成面色一变，目光中光芒暗了不少，头垂得更低了。
此时周围的战斗已停歇下来。众人目光都落在袁天成身上。城中的呐喊声也似乎小了许多。太守府周围还有数处在激战，朝云城的士兵犹在死守不降。
袁天成长叹一声，右手一松，佩刀落在地上。骆寒山松了口气，轻声道：“袁将军，给你包扎一下伤处！”楚图南也缓缓将刀收回，道：“袁将军，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边说边还刀入鞘。哪知刀刚入鞘，手还未离刀柄，袁天成右手一抬，一点寒光直扑向楚图南面门。两人距离既近，楚图南防备之心又去，眼看势难躲开。便在千钧一发之际，楚图南就地后仰，身子几乎平平贴在地上。哪知他变得快，对手却更快。袁天成右手斜向下指，两支暗器一左一右同时射向他胸口。
楚图南自从军以来，凡战皆冲于前，后虽官阶渐长，但此习不改，冲锋陷阵，皆亲自出马，决不坐镇在后。若有与对方主将对战机会，便不肯错过，更不许手下上前助阵。因此，卫士、护兵虽众，一见他出手，既无人拦阻，亦不敢上前，只离开几步掠阵。此时，众人相距不近，又事出突然，纵然想上前救援，也来不及。
危急间，楚图南双脚蹬地，身子直向后窜去。两支暗器间不容发地并排钉在他双脚前。楚图南一口气刚松，袁天成跨上一步，右手再抬，“哧哧”之声连发，又是数点寒光射出。楚图南前力已尽，再也挪动不及。
变故陡生，骆寒山也一时反应不及，待楚图南倒地，他刀才出鞘，合身扑上。他挥刀打落一支暗器，俯身抱着楚图南着地滚开。围着的众多兵士才一齐扑上，刀矛并举，指向袁天成。一时间，袁天成身周数十柄长兵交错，密如麦麻。
楚图南自地上起身，先去看骆寒山。骆寒山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右肩窝处插着一支长约三寸的精钢袖箭，血已渗出。
楚图南伸手重重握了下骆寒山左掌，转身向袁天成走去。他一言不发，双眼直盯着袁天成。袁天成目光中毫无惧色，只是流露出不加隐藏的憾意。
楚图南哼了一声，“袁天成，事已至此，你还不服输！还不降？！”
袁天成也叹了一声，“楚将军，经武堂头名中，可曾出过降将？”
楚图南心中一震，“他竟如此看重经武堂三字”，不由点头道，“不错，经武堂自设而今一百余年，八十三个头名，确无一降将！”袁天成又道，“你我终日征战，杀戮太重，也难得善报。只望楚将军不要难为这合城百姓。无论降叛，他们所希望的，无非安定温饱罢了！”
楚图南正思索他这话，袁天成低声喃喃两句，似是念叨什么人的名字，突地将手一举，右腕对举太阳穴，一按机括，一股血箭自左脑溅出，已射穿了自己头颅。（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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