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四口人,就我一个人有土地,老婆和两个小孩都没有赶上分田分地。被清退回家的那一年,我好想四个人就拥有四个人的土地,像祖祖辈辈那样,在大山深处老老实实的来向土地要饭吃。
几个月过去了,有一个人就想得到一块土地的想法还是无法实现。高山地区土壤贫瘠,农作物产量低下,一个人的土地不但不能养活四口人,每年按人头分摊的“三提八统”更是无处可取。农民没有土地,那还算什么农民?土地对于农民来说,是生活的保障。通过各种努力没能拿到三个人的土地,我就把原有的土地退给生产队,将农村户口全部买为城市户口,辛苦半辈子才建好的新房也低价卖了,全家人搬到城市去租房子居住。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我的冒险行为不但引来亲朋好友的关心和担忧,而且还惹得村社干部放出让我回不去的狠话。
我和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城市漂泊。流浪在陌生的城市,漂泊在外的我,才开始真正的人生,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但是,正是这种孤独与无助让我更加重视亲情和友情。伴随漂泊,我不但学会了珍惜每一个与我有缘的朋友,还经常给家人和亲戚朋友打电话或视频通话,相互了解彼此的近况和感受。让我们在人生道路上不再孤单,勇往直前,让我们与亲人之间的情感得以延续和加强,即使在异地他乡也能感受到亲朋好友的关怀和温暖。
在家乡的那个小山村,我和父亲算得上是一个“文化”人。父亲一生不管是邻里之间的以工换工,还是帮他们写写算算都帮人帮到底。我当上代课教师后,星期天、寒暑假也乐意帮助乡亲们,每年的暑假虽然是农闲时节,但正好是给婚男婚女做嫁妆和装修婚房的大忙季节。我十六七岁学会的改料技术派上了用场,帮了东家帮西家,乡亲们都亲切的叫我“改匠老师”。那个年代乡里乡亲互帮互助,从不谈工钱。哪家哪户有大凡小事随礼也简单,送十多斤粮食,一斤散白酒、再有个一元或者二元,最多三元人民币就人到礼到了。离开家乡后,我就连做礼房先生的轻活儿都很少帮乡亲们做过,邻里乡亲家中大小“事情”,知道的就让别人帮我捎点礼,不知道的是人未到礼也未到,但是,三亲六戚家中的红白喜事,我是人不到礼到。
改革开放初期,边远山区的农村特别贫困,家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遇到谁家婚事和丧事,亲朋好友和邻里乡亲们抬的抬、背的背,分工又合作的帮忙。随礼送点自己生产的农副产品,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都是带着一份真情和喜悦而去。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当农民工。农民实现了脱贫致富增加了收入,家家户户都有钱了,随礼送农户产品就拿不出手了,婚丧嫁娶,还是乔迁新居过寿待满月都送现金,随着农民收入和消费水平不断提高,农村“人情消费”也在不断上档升级,礼金数额也越来越大,要随礼的名堂也多了起来,渐渐的随礼也就变了味道。
一开始是村社干部家里事多,后来农民的事情也不少,住院、丧事、三周年祭、满月、周岁、升学、参军、招工、提干、过生日、盖房、搬家、开业、结婚、离了再娶、再嫁等等。有的人还变着花样,巧立名目“过事情”敛财。在农村随礼攀比成风,有些人不是量力而行,而是盲目攀比。记得一开始改送现金的时候,随礼送5元、10元,后来50元、100元,再后来200元、500元、1000元,如今有人随礼2000元、5000元、10000元的。农村中的“人情消费”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山区的老百姓长期在这种不良风气影响下,开始变得只看钱不认人,认为随礼多的就是把自己看得重,给的少就是不给面子,慢慢的就变成了钱亲人不亲了,相互之间因为不还礼,或者还礼的钱不大于等于随礼的钱而产生矛盾。
我来到城市打工的前几年,三亲六戚家中“过事情”我随礼50、100元,后来他们说礼金数额提高了,我开始随礼200、300元,再后来就是500、800元,近几年就开始随1000、2000元了。中国是个礼仪之邦,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处处都有人情往来,尤其在农村。适度的人情往来确实能满足人们情感需求、维系和谐的亲情关系。然而,有些人见钱眼开,把曾经的过往和收礼的礼薄抛到九霄云外;有些人收礼很积极,还礼不见踪影,世事浮沉,人情似纸张张薄。
大巴山的边远山区,农村大多数地方至今还是讲究土葬,土葬就必须要棺材。离开家乡的前一年,我们给父母做了两副很大很重的六大合柏寿木棺材。11年孟冬月,父亲在老家的县医院去世,那时候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还没有回家,葬丧虽然只需要半天时间,但抬丧、打井、埋棺和内外服务人员最少都需要30人。按照老家的习俗,不能用木杠抬丧,12个人直接用肩膀抬灵柩的底部;不分远近,灵柩在下葬途中不准落地。这12个抬丧人的肩口、高矮都要搭配合适才能配和默契。小山村上上下下都计划不够抬丧的壮劳动力,只有在身体好年龄偏大的人中间去挑选。当我按既定的人员去逐个跪请的时候,他们不是家中有事走不开,就是禁忌丧事。我在村子里兜兜转转大半天,能确定下来的只有四五个人,其中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来抬丧。
看着父亲的棺椁,心中涌起的悲伤如同撕裂般的痛苦,无尽的哀伤让我难以自持。想到越来越近的葬期,如果请不到抬丧的人,他老人家就不能按时入土为安,我心如焚,夜不能寐。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要好的邻居对我说:“你认为先谈钱后安葬先公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想用多给些喜钱来贴补丧葬人员不好使。现实就是先谈钱后做事,在这个只看钱的世界里,现实是无情的,人走茶凉,人情淡薄,有钱就能使鬼推磨,不谈钱连鬼都不想理你。有时候换一种思维方式,反而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我顺势让邻居帮忙,由他出面去邀约丧葬人员来葬丧挣工钱。 先父下葬的前一天中午我们家“候客”,招待三亲六戚和丧葬人员。席桌上,支客司通过点名确定丧葬人员已全部到位。人还是我请过的那些人,事还是葬丧这件事,请他们帮忙和约他们挣钱产生的结果迥然不同。我觉得父老乡亲变了,变得势力了,变得认钱不认人了。几千年来,纯粹依靠乡邻情感形成的互助生产生活模式,在农村已经完全被打碎了。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让我感到既失望又寒心,想起先父差点不能入土为安,就像冬日的寒风,刺骨锥心,让我忍不住颤抖。
父亲的丧事结束,我们遵从老家的习俗,丧葬人员每人一包糖果、一瓶酒、一双胶鞋,一根毛巾,一条肥皂,三尺白布、三包香烟。在礼信的基础上每人给100元人民币的红包(当年山上手艺人一天的工价还不到50元)。当支客司把物品和现金分发下去的时候,一个在厨房打下手的人说:“今天主家给的钱不准任何人退回去,都要收下。”一个抬灵柩的人接着说:“是啊,大家必须要收下。他们一家人把户口都迁走了,不可能再迁回山上来,如今老人也送上山了,以后同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的。”……一个负责烧开水的老人站起来不慌不忙的对大伙儿说:“大家知道吗?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山村为什么叫任伍垭?”全场鸦雀无声,老人停留片刻继续说道:“古时候这里居住着任姓和伍姓两大家人,官方用他们的姓氏命名任伍垭。后来,由于战乱和虎患的原因,导致任伍垭常年荒无人烟。“湖广填川”的时候,官方逼着我们祖先一家人定居在这里。几百年来,先辈们独自占椐这个山头繁衍生息,有能力的人又勇敢地走出了大山,开启属于他们的新篇章。今天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走出去的人和任伍垭的人都是同祖、同根、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大家还是七嘴八舌地说收钱的事,茶倌老人又继续说道:“我们先不说这家去世的老人帮了大家多少忙,我们的孩子“改匠老师”都教过吧!有些家里他还教过两代人。他家在这山上的时候,哪家死人他没利用空闲时间给死者做过花圈?哪家修房造屋或者做嫁妆他没改过木料?再说,从祖上传下来,我们家族安葬去世的族人都只是收礼信,从来没收过工钱,今天大家要收工钱的话,那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走茶凉,情比纸薄。”茶倌老人讲话完毕,我赶紧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院坝里跪下拱手作揖对大伙说道:“感谢父老乡亲们齐心协力,顺顺利利把先父安葬下去,让他入土为安。给大家的红包是感谢你们为我们的丧事所做的一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敬请收下。祝大家见棺发财,大吉大利!”午饭后,丧葬人员陆陆续续回家了,茶倌老人也不知去向,就在我准备给先父坟上送火把的时候,邻居给我送来100元钱的红包,说是茶倌老人退回来的,老人说:“在这个物质横飞的时代,很多人认为金钱利益大于亲情。但是,我们不能忽视亲情给我们带来的宝贵财富。”老人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了涟漪,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母亲去世是兄弟送她“上山”的,父亲逝世算是我们家第一次“过事情”。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居住在老家的原因,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人少得很,显得异常冷清。开吊日那天,风也萧瑟,人也稀疏,我的姻亲关系中没人还礼,也没来一个代表吊唁先父,就连父亲五六个亲侄女不说还礼,来一个送他最后一程也好。她们嫁人、生孩子、修房子,公婆离世以及她们中间的两个早逝,我们几父子不但都随礼,跑跳得比兔子还要快。父亲去世的“候客”,才让我真正看透人情世故!30多年来,三亲六戚“事情”多的家庭我们随礼足有七八次,“事情”少的也是三四次,我们“过事情”是人不到礼不还,预计的饭桌空一半。我对家人说:“人一走,茶就凉,是自然规律,想明白这一点,就没有什么可感叹的。”我们决定对前来吊唁先父的亲朋好友不收礼,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原天上人间共安好。后来,两个女儿出嫁我们也没有请客收礼,三亲六戚“过事情”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随礼,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改变了初衷。
去年秋天有一亲戚去世,入赘女婿和他的女儿先是打电话请客,然后发朋友圈请客,过一二天在微信群里和微信好友里又请客,大有怕别人遗忘而落单的意思。一个只想收礼不想回礼的人,是哪来的勇气几次三番的请客收礼喃?我七八次随礼,没收到你一次回礼,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不还礼的人就不应该给他继续随礼。在人际交往中,应该遵循礼尚往来的原则,对于那些不懂得回礼的人,应当考虑重新调整人际关系。我没有随礼,只送去了香腊钱纸花圈挽联悼念了逝者。半年过去了,我给请客的人发问候的微信,界面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农村人数多的大家庭,有权有势的村社干部,还有一些单位的领导,他们喜事频繁,请客送礼都赚得盆满钵满,各行各业的人被随礼之风刮得“叫苦不迭”。去吧,口袋里捉襟见肘,压力巨大;不去吧,担心得罪人,害怕日后见面感到不好意思。一些普通家庭,尤其是没有人出去打工的农民家庭,除了务农外,几乎没有额外收入,频繁的送礼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家里没有什么红白喜事可办的,有“事情过”不请客的,只随礼出去,不收礼回来,年复一年的“只出不进”礼金赤字异常巨大。四十年来,我给三亲六戚随礼的人情钱加起来,最多的家庭有二三千,最少的也有千二八百。
我过去的观念是,哪怕再没有钱,别人请你了,沾亲带故的必须随礼,没有钱借钱都要随过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长年居住在外地,由于工作的原因大部分随礼的钱都是请人捎去的,有些家庭几年之内就捎去过几次礼钱,收礼的人没有说过一句收到份子钱的客套话,请人捎礼变成假装不知。礼金代表着对方的心意和关怀,我们应该回应这份心意,而不是置之不理。
亲戚之间本该互相扶持,可有些人却只会落井下石。并不是所有亲戚,都看重亲情,有的亲戚甚至会利用亲情,以各种名义让别人随礼。他们为了收敛钱财,什么样的理由都有,你随礼他不感恩,你不随礼他必定记恨。《礼记》中有一句话,“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指出了礼仪的相互性。对于那些一而再,再而三只收礼,不回礼的人。性质就和借钱不还是一个道理。份子钱实际上是一种基于情谊的赠与,赠出之后,是否收回,法律不加置喙。 我们只能吸取教训,少和这种人品有问题的人打交道,用钱买个明白。对于不值得的人,遵从我们自己的内心,无论他们采取何种方式请客随礼,不想随礼就不随了,采取各种方式远离不回礼的自私之人, 真心换真心,换不来就转身。
人到老年,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看透了人情事故。有些亲戚真是让人心寒,别人有事情的时候躲得远远的,自己有事想别人随礼,就来套近乎攀关系。不还礼的人就不应该后着脸皮继续请客送礼,我们也别再为了“面子”吃哑巴亏。哪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都是辛苦攒的钱,谁又愿意总做冤大头喃?对没有回礼的礼,只为收钱的礼,很少来往的礼,不同圈子的礼我们可以选择不随,日后不好相见就不见,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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