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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大观”□白鹭于飞□汤世杰

■“光明文化周末·大观”□白鹭于飞□汤世杰

作者: 楚翁無聞 | 来源:发表于2020-02-08 12:29 被阅读0次

      (本文刊于《光明日报》“光明文化周末·大观”2020年2月7日15版)


        白鹭终于飞了起来——身影如燕山之雪,飘飞,俯仰,迂回,穿行在碧蓝如水的天空,在湿地那片森绿与苍黄间杂,色彩斑驳浓郁的油画里。

        “草长平湖白鹭飞”。我已在那里恭候多时。每次开头都要等,都要凝望。那时你根本不知它藏在哪里。待你稍一走神,突然,一只或几只白鹭便刷地飞了起来——太远,我听不到声音,“刷地”只是我的感觉。可这里不是燕山,而是边城普洱。目光任那些雪花牵引着,顿时超越了俗世,去到了某个纯净自在的世界。我注重自在。那是灵魂最美好的姿态。万物都既有它自在的缘由,也有它自在的时刻。飞行是白鹭的自在。而自在,有时是生命的华彩时段,有时又是生命的安静时分,却都是生命最为生动的姿态。其时,套用《诗经》在心里默诵一句“白鹭于飞,翙翙其羽”,倒是蛮应景。

        最早见湿地里有白鹭飞过,还是刚来边城不久。开头我以为那是哈尼族长诗里常常出现的白鹇鸟,友人说不是,是白鹭。那会儿的白鹭好像也就一两只。有时路过那片水域,我会静静注视它们一会儿。那时它们还小,加之边城的秋天来得既晚亦短,周遭水草丰盛花木繁茂,本就不大的水域让苇丛隔成了几片,小白鹭刚一起飞,就像支持不住,立马藏进了另一处苇丛。几次想用手机拍下它们,都没成功;但在远处看看它们的起飞与栖止,慢慢也成了一件乐事。渐渐地,它们飞得高了些远了些,但想拍下其翩翩姿影又谈何容易。它们的起飞与回旋似都无定规,或有我也不懂;加之离得远,再好的手机也不够使。但只要看到,在边城深秋初冬翠绿与苍黄夹杂的背景上,那飞动回旋着的白色精灵,心就有了一种无名的安顿与愉悦。从它们面前,当然也是从我面前掠过的,既是深紫秋红也是碧绿幽蓝,小小湖面波光粼粼,星辉成串,着白色舞裙的白鹭雀跃着,无论低空飞翔,还是脚尖触水的霎那,都会让人心随之荡漾。

        很难想象,位于北回归线附近的普洱,与我们的台湾和遥远的古巴,竟在同一纬度线上。往西南方向百多公里,就是西双版纳,边城却冬天比昆明暖,夏天比景洪凉。这是座温暖亦温和的城,不惟天气,还有人心、人情。温和是一种品行一种气质。白鹭喜欢这里,缘由就不言自明了。

        大多时候,白鹭是歇着的。那是另一种自在,而我注重自在。飞行不是目的。再华丽的飞行,最终都会归于一次寻常的歇落。长空翱翔只在某些时候才是必需。白鹭不时飞上一阵,或正为享受飞行的快感,择良枝而栖方是终生的日常。那时,它们一溜地临水而立,像是约好了在那裡晒太阳。太阳真好。阳光下的白鹭,像都披上了金色大氅。四野悄寂,似能听见它们说:偶尔看不见我时,千万别以为我已收敛了翅膀!我从不属于尘埃,即便哪天再也回不到空中,也会悄悄练习飞翔。偶尔,能看到它们在苇丛间游动,其姿娴雅从容,似乎在说,又一年,你哪知我舞蹈般优雅的游动,靠的是我双脚在水下拼命的划动,是在穿越了内心一场场狂风暴雨之后……

        有一次,几只白鹭正相跟着游向一团艳红花丛。我以为那只是花的倒影——水域四周,冬樱花正开得灿如云霞。直到看不见它们了,才确信真是花,不是倒影。我盯着那丛花,那些白羽,一时仿佛晴空如海风如浪,许久才回过神来,才发觉生命在剎那的失控中,人竟会在冥冥中实现一次悄然重启。白鹭乃中国文化的经典意象。“振鹭于飞,于彼西雍。” 《诗经·振鹭》以白鹭起兴,鼓吹吟诵以迎嘉宾。“漠漠水田飞白鹭”(王维)。 “西塞山前白鹭飞。”(张志和) “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白鹭一直飞翔在唐诗宋词的格律与音韵之中。这个小小词语唤起的,从来都是喜庆、高洁、典雅与清明。

        如此说来,我是有多幸运呢?始于19世纪初,中外曾有无数人出没于这座边城,几人有过这样的幸运?为弄清能否打通一条从云南到湄公河入海口的蒸汽船贸易航路,1867年10月,随着著名的法国湄公河考察队进入这座边城,写下过《加内报告》的加内先生,尽管在进入当年的思茅如今的普洱时曾说:“天空湛蓝,万里万云,连绵起伏的山丘上有一点晒得干枯的植被。红墙或白墙旁会有几棵树,很吸引人的目光。我们恍惚到了普罗旺斯。”但他肯定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那之后,1895年随另一支法国湄公河考察队进入这座边城,写下《从东京湾到印度》一书的亨利·奥尔良,尽管“感觉到澜沧江就像一片巨大的叶子,那些细小的支流是澜沧江的叶脉”,而他们则“围绕着澜沧江这片叶子的主干,行走在那些更加细小的叶脉里”,大约也没看到过这种景象。他们都心不在焉,觊觎的只是这片大地与物产。而上世纪四十年代到过边城,著有《滇南散记》一书的左翼作家马子华先生因忙于禁烟,西南联大教授刘文典先生则因急着为人写墓志铭,体悯的无非都是人生甘苦,料想也都无暇顾及几只白鹭,去深味生命的自在了。想想,白鹭跟我一样,也该是幸运的吧?自在,是生命万物毕生的追求。白鹭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没人去打搅它。儿女都长大了吧?就要过年,它们要回家吗?等春天到了,它们还会在这里飞翔或栖息吗?

        离开那片湿地时回头一望,随着一阵花枝颤动,碧蓝如水的天上,白鹭又飞了起来……


攝影  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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