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文/蓝天

老去

如水的流年里，走过的路，留下的情，在心间，都已慢慢地开出了一朵朵美丽的花，丰盈了时光，温软了岁月。流年中的一些人，来了又去；一些缘，聚了又散，得得失失的行程，浮浮沉沉的心境，一切都如流水般渐渐消逝，唯有“老去”那份执念，如影随行，相伴相依。

------题记

一直以来就想写写老去，可又一直不敢提笔，其实，“老”字一直在心，只是不敢提及，只怕一提就“咣当”一声真的老去。

年岁在心，分明也记得很清，只是有人提及却又模糊着不肯说出具体数字，不仅女人如此，男人实质也是。

先生本命年时，依照习俗，买回红色内衣为了避避邪气，我知道那只是一种迷信，但也不得不为之，归根还是怕一个“老”字。和先生提及年龄时，他总是打趣地说自己还年轻，问我为什么总要给他压力，他说“老”字不能常常提及，否则真的会对生活没了兴致。

试想想，饭时，提起“老”字，你便会想到瘦削的腮帮瘪瘪的嘴；赏时，你又会想到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眼；听时，你又会想到别人扯着喉咙对你大声喊叫的情形。于是，想起老，你便没了激情，无精打采地想象着自己衰老时的样子。

说真的，没有谁不怕岁月的风霜爬上额头。雪小禅也曾在《岁月忽已晚》中提到：“照镜时，忽然惊叫：我有白头发了——如临大敌，急急地拔下来，还拔错了，弹虚发，居然拔了几根才对了。后来，后来，英雄气短了，因为，白花花一片，至少有几十根，还拔吗？——当然不拔了。拔不过来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去上网查，怎么可以治早生华发？”

于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初初发现一根白发时惊慌不已，伸手去拔，母亲一句：白发拔一长十，吓得我立即缩手回去，当然也知道那是迷信，但终究还是心虚，真的就担心起万一果真是拔一长十了该如何是好呢。

老去

关于女人老去的描述，《红楼梦》中，宝玉的说辞更是让人惊心：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念起这一句，顿时便联想到“人老珠黄”那让人忧心的成语。每当读起这样的段落时，也总是匆匆翻过，忽略着某些刺眼的段落和句子。

女人对老去的内心焦虑，不仅现代的我们如是，古代的女人也同样如此。《晋书》“孝武帝纪”里有过这样一段描述：孝武帝司马昌明和宠妃张贵人平素感情不错。一日，孝武帝和年近三十的张贵人开玩笑道：“以你的年龄，都该被废掉了。”本是一句戏言，谁知却触动了张贵人内心最敏感、最紧绷的心弦。闷闷不乐的女人不禁对自己的命运暗自担心。左思右想的她，一不做，二不休，到了晚间，把孝武帝灌醉，结果了他的性命。

文章读至此，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幅凄美、冷艳的场景：渐渐老去的女人，秉烛夜坐，想到房中曾有她美好年华的见证以及他们两情缱绻的温馨，再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一切即将灰飞烟灭，而她，既无力把握，又无法面对，于是，心乱如麻的她惊慌失措中选择了玉石俱焚。

毕竟，老去如同光阴中一片晶莹的雪花，它是冰凉的、冷寂的、孤独的也是残酷的。因此，老去，几乎是每个人都怕的，没有人不怕朝为青丝暮为雪的清冷时光。

但转念一想，老去，只是光阴给人类的自然归宿。就像秋风中的树叶，季节一到，它就得顺理成章地回归大地。老去是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既然无力挽回，挣扎不起，那为何不让自己风姿翩翩，从容优雅地老去呢。

其实，伴着书香牵着文字，听听音乐唱唱小曲，倚着爱人坐着摇椅，看夕阳西下，赏蓝天白云，与它们携手一起老去，我想应该也不失为一件风雅而又美好的事。

爱尔兰诗人叶芝在那首《当你老去时》诗歌中曾这么写道：“当你老去时，昏昏欲睡/炉火照映着你黯淡的眼神/请打开我的诗集吧/在这里，你的眼睛曾明净清澄/曾经，多少人爱慕你美丽的容颜/可是，只有我才眷恋你纯净的灵魂/喜欢你脸上深沉的皱纹 ”读来让人感动得想要流泪。

《清平乐》中，辛弃疾也曾为我们描绘过一幅田园风光和天伦之乐的唯美画面：“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词中虽没有对老年夫妻恩爱的直接描述，但是白发翁媪的形象却暗示着其乐融融晚年幸福生活。诗词表达的是最美好的、最令人羡慕的白首偕老的爱情。

还有琼瑶的晚年，被先生平鑫涛谈起时，口气里充满了怜悯和些许的无奈。“她一写书就‘六亲不认’，所有的事情都不管，我就要帮她打理沟通外界的一切。她这一生太累了。现在我们每天早上起床，做做健身，然后料理家务、听听音乐，陪小孙女玩玩，聊聊天……这种日子竟然过得很充实，很快。”这样的晚年生活倒也是乐趣无穷，让人乐此不疲的，虽说是深居简出，但说起她的故事，人们仍是津津乐道，兴趣不减。

对于老年女性身上优雅氛围的描述，暮年的杜拉斯曾这么写道：“一个身体破旧的老妇人，灰头发，个头矮小，瘦弱，平庸，但是有种平庸的高贵气质。”其实，那也是她对自己的欣赏。因为晚年的她也如一柱燃过的沉香，火虽熄而炭尤暖。她暮年时的忘年爱恋以及她的思绪、她的无奈、她的敏感、她吞噬一切人间欲爱的贪婪，无一不让人震惊让人感慨。电影《情人》的开篇，杜拉斯不无感怀的旁白：“唉，我老了……”其实，她所谓的“老”似乎只是洋溢文化气息的配饰，她的美浓郁却舒缓地隐隐散发。

晚年的张爱玲，在她第二任丈夫离世后选择了静寂封闭的独居生活，因为繁华喧闹对于她早已是过眼烟云，生命这袭华美的袍在她眼里早已不再完美，爱过痛过失去过挥霍过的时光一一走过。于是，她选择一个人独居国外，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像是空谷中的幽兰，闭门自居，清芬暗盈，最终，她选择了在一个秋天离去。然而，她的聪慧与才华却是无可否认的。她曾回忆从小自知将成为作家，因为编故事的才能在四五岁便开始展现。少时与弟弟比赛讲故事，每每轻松得胜，让弟弟懊恼不堪。在极为年轻时，她便写下脍炙人口的作品，依靠天赋得来的成功不费吹灰之力人们，老去时，花虽谢而风尤香。如同琼瑶，虽不再问尘世，但尘世间的人们去没有把她们忘记。

也如同杜拉斯，她们的老去都有种穿透岁月的苍凉与恒久之美，我们不要求老去时如她们一般壮美，但也可以做到优雅而不失风韵。

一直以来容易在秋天里感怀，其实不难理解，毕竟人人都爱绿意葱茏花朵招展的春天，人人都会留恋自己短暂如惊鸿的青春年少美好年华时。曾经，大街上看到老人牵手蹒跚而行，眼泪就会止不住地往外溢，总以为那便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也曾想，若干年自己也会如此，面对不舍的风景渐行渐远离。想到自己曾经丰润的面庞和紧致的皮肤逐渐干瘪松弛，想到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地变白，看着各种岁月标记点点浮现出来，心中总难免会有难过和不安，但细想，人生也如一幕剧情，剧情结束，电影总要落幕，静下心来，想想剧情中的自己也曾风光，于是，心便也静了下来。

如此想来，在时间的长河里，老去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无须要求自己什么年纪要做什么事情，年轻也从来不是什么资本，有梦想的老人，一样可以做年轻人可以做的事情。记得王朔曾说过：“谁没年轻过，你老过吗？”杜拉斯也曾跟亲密女友说：“真奇怪，你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张爱玲也曾说：“你很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是啊，趁我们现在还能尽情欢笑时，尽管肆意说笑便是，何必去为未来的明天而烦恼呢。

曾经，非常不喜欢听人说起“老”时，那时知道自己已经临近“老”时，对于“老”字敏感至极，如今，当自己真正老去时，一切仿佛云淡风轻，平平静静，也才恍然领悟，原来老去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反之，它还可以让人变得更加豁达从容与睿智，阅历和智慧的增长还会让一天天老去的人，骨子里的优雅远胜过外在的美丽。

回看空间里自己前年去年甚至更早以前的日志就会发现，以前的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幼稚。尤其是看到那些照片时，竟然发觉比起过去，自己反而更爱现在的自己。

没错，我更爱自己老去时的样子。

细细想想，老去，真的没有什么可怕。记得我在那篇诗歌《我想优雅地老去》中就曾把自己老去的情景美丽地描绘过。当然，我希望自己老去时，仍能如同现在，心怀慈悲，善意待人，做事认真，满怀热情……

岁月有如一壶陈酿，越往时光深处走去，愈会发觉，岁月的酒，浓香深远，甘醇如绵，也愈会发觉，浓香中既有细碎的美好又有淡淡的清欢，“老”于是便变得非同一般。

------后记

201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