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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人愿意将身体奉献给科学事业吗?

真的有人愿意将身体奉献给科学事业吗?

作者: 红枫子木 | 来源:发表于2022-04-01 09:37 被阅读0次

    《活着 》

    我好像……成了鬼。

    你愿意接受安乐死吗?

    我愿意。

    你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科学事业吗?

    我愿意。

    你愿意承担道德上的责任吗?

    我愿意。

    我说得好像结婚誓词一样干脆,好像它决定的不是我的生命。实际上它或者这些执行者,都不是决定这些的人,相反,恰恰是我自己。没什么比战胜一万个敌人,却死在自己手里更可笑了。癌症,那些从我自己的细胞里诞生出来的异类,恰如我自己一样,忽然间成为了同类中的佼佼者,风光一时。我在想是否我也曾像癌细胞被其他细胞痛恨那样,被我的同僚痛恨过,但是时过境迁,癌症最后成了唯一的胜利者。我,我有用的脑子和没用的躯体,都要埋葬在同一处坟里。

    所以我说,我愿意。他们可以拿我的癌细胞试验药物,可以把我的骨头拿去做标本,可以把我的眼睛捐给需要的人,可以剖开我的脑子去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我无法接受自己腐烂,烧成灰烬或是用液氮粉碎;我不能接受所谓尘归尘土归土的说法:我不能接受我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尽管我是科学家,尽管我即将死去,我却仍然可笑地想要一个永恒。就像标本那样永恒。每个看向我的一部份的人,也都将得知我的名字。

    你是否愿意你选拔的科学家继承你的研究?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X集团以你的名字命名新的科学基金。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你的遗体参与你自己的实验?

    我……我愿意。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清楚我将不会再睁开。或许死亡进展得太过于迅速,来不及恐惧来不及叫喊来不及忏悔和遗憾,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这儿不是天堂,我虽然是无神论者,可也知道没有谁的天堂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就连地狱也不长这样。我开始分析自己的现状:我思维清醒,甚至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不能活动,身体各处没有任何知觉;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莫不是药物没叫我彻底死掉?我虽然有点期待这种情况,但是我也深知它的作用:瞬间就能使我的心脏骤停。我也知道,根据协定,立刻就会有一堆人像秃鹫分食尸体一样,把我许诺出去的部分一块一块地拿走。尤其是大脑,为了防止缺氧对其造成的破坏,早有团队带了全副器具站在我身后,一旦我断气就会取走它。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我想,我大概确实是成了鬼。

    我迫使自己努力去接受这件事。对于无神论者来说,难以比较是永远的死可怕,还是落入这种非生非死的境地更悲惨。尽管我能思考,我的思考却再也无法产生任何意义。我开始回想那些我为了思考而抛下的事情:陪伴我的家人,去看展览,去法国旅游,关注一下时事新闻,看一天电视剧……讽刺的是,都没有光用思考就能做的事。

    我想起小时候得了水痘,被父母绑在床上。我大哭大闹,他们虽然对我体贴备至,却一点也不敢放松对我的束缚。我一动也不能动,发着高烧,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耳边嗡嗡作响。现在的情况跟那时候有点像,年幼的我并不知道那种疾病总会有尽头,还以为那样就是永远了。而现在,现在我这种情况,尽头又是什么呢?

    嗷!我的脸像是被揍了一拳。这是什么?幻肢症吗?要是没有了身体的哪部分,会产生哪部分的幻肢症,那我必然是一个全身疼痛的可怜鬼。又一阵模糊的感觉袭来,我竟然感觉到了我的身体。我试图移动,但是我的身体并没有给我回应,同时,关于它的感觉开始渐渐消失,我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思考这种感觉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鬼魂的想法开始远离我,我的理智穿过层层混乱的情感,重新回到了我身边。如果我本身没有身体了,我又怎么会感觉到它呢?如果我有,那我现在是怎样的形态?为什么它并没有形成持久的感觉,反而——

    如果说这感觉是电信号,那么没有持续的电信号意味着,我刚刚只是感应到了电而已,并非我自身具有的。

    我正想着,忽然又一阵感觉袭来,我的身体一瞬间那么真实,好像我想动随时就可以动,好像我下一秒就能睁开眼坐起身高呼“我还活着”。

    这是电刺激。

    那我——

    我现在是缸中之脑?

    我立刻恐惧起来。我深知我的研究所可没科幻小说里那样的技术,根本做不到伪造出一个虚拟的环境,另一头也根本无法读取颅内信息。在以往的实验里,我们尚无法做到保证一个激活大脑,仅仅能保证其部分生理机能还在维持而已。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侥幸做到了,却根本就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迅速开始回想之前的实验数据。在所有营养都到位的情况下,我们曾经叫一个死去一部分的大脑又存活了五年,到实验终止前,它都还是完好的,还继续生存下去。我们当时的预计是,因为大脑所具有的再生能力,它甚至有可能活得比端粒决定的身体其他部分的寿命更长久。我曾见过供源一面,同样也是疾病不治,年纪比我还小一些,疾病把他消磨得像一棵刚种下的小树那么瘦削。一开始我们的预测是,严重的疾病会影响了大脑的生长,并导致其寿命和功能大大萎缩,但实际上他的大脑并没有呈现出和其他人太大的差距,要是资金足够,我敢保证它现在还能活着。

    那——癌细胞距离我的脑袋远远的,却杀死了其他的部分——我,又能活多久呢?

    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我祖母找人算过命。那个瞎眼老太婆没等祖母说话就转头看向了我,用一种鸭子般的声音说我能长命百岁。我曾经不信这说法,因为我家有些遗传病,不过哪成想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提前替我摆脱了他们。也可能没有,我苦涩地想,也可能没有。来自我祖父那边的阿兹海默摧毁了他的头脑,而今,它说不定也会慢慢爬向我。

    彼德派柏捏起一撮泡菜,一撮泡菜被彼德派柏捏起来;如果彼德派柏捏起的是一撮泡菜,那么彼德派捏起的泡菜在哪儿……

    我记得他绝望地念着绕口令的样子,看见我正看着他,就朝我傻憨憨地笑。

    你愿意接受安乐死吗?

    我好疼啊,我不想死。

    你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科学事业吗?

    为什么它非要我的生命呢?我已经给了它我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青春我的全部价值,为什么还要我的生命呢?

    你愿意承担道德上的责任吗?

    我凭什么要承担这一切呢?进步是属于时代的,却把责任压在个人头上!

    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你们迟早会发现我还活着的吧?你们杀死我都行呀!

    在无人能听见的地方,我发出了最凄厉的叫喊。我知道他们的承诺如同海市蜃楼般飘渺,甚至我从来不曾相信过。可是现在,我只能不断地背诵我祖父背诵过的绕口令。失去意识当然好受,但是我忽然想到我的尽头——他们承诺给我的,如果真的做到了呢?如果,我真的还有机会重见天日,难道就只能是个没用的傻子了吗?要是我真能看到那一天,要是我真的能在那里看到那一切,那些我曾经发誓付出生命也想捍卫的东西……

    你是否愿意你选拔的科学家继承你的研究?

    反正我都死了,我不答应你们还不是一样会拿走?

    你是否愿意X集团以你的名字命名新的科学基金。

    放过我吧,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快点叫我死吧!

    你是否愿意你的遗体参与你自己的实验?

    拿走吧,你们还有什么不能拿走的?拿不拿走我又能怎么样?

    X集团希望维持你大脑存活,直到某一天科技有能力将你“复活”,你愿意吗?

    我……

    我……愿意。

    ——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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