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溺水的孩子

作者: 93322f9fc77f | 来源:发表于2017-07-02 15:06 被阅读252次

        撑着伞路过小青家的时候,闫老师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小青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生红薯,在安静地啃。他看见她,垂下头来,停下手里嘴里的一切动作,默默地站着。她鄙夷地扫了一眼,转过头,迈着慢腾腾的庄严的步子向学校走去。

        小青家里很穷。母亲有点傻,父亲有点闷,有这样的父母连带,胖胖的留着齐耳短发的三十刚出头的闫老师一直觉得这孩子也是又蠢又懒。

        她倒从没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孩子。他才不过六岁。他安静,表现不好,但其实也称不上坏,就是中等水平,也不惹是生非,是存在感很弱的小孩。但她就是讨厌他。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也许是因为他父母就让人看不起,也许是因为,一个简单的穷字。班里有几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孩子,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她觉得一看见他们心里就莫名欢喜,总是想多跟他们说两句,或者逗逗他们。

        现在还在吃东西,一会儿到学校迟到了有你好看,她并没直接跟他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扭着胖胖的身体走着,在心里不紧不慢地对那个孩子说。

        她到教室没一会儿,那个小青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迟到了。他带着怯怯的表情在教室门口晃悠,不时地偷偷抬头看看她,又悄悄看向自己的座位,却没敢进来。不知道晃悠了多久,她的厌烦终于到了顶点,她怒喝一声,“进来!”

        小青低着头怯生生地进来了。他一直垂着头,不安地使劲用手指抠着手里的伞柄,伞比人长,一头搭在地上,一头被捏在那小小的手里,水顺着尖尖的伞尖流下来,汇成弯弯曲曲的一道小河。

        她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表情瞟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还是把全新的自动伞。不容易啊,班上一半的孩子来上学都还是戴顶草帽。她盯着那把伞看了一会儿,他爸爸还真是舍得。从哪里弄来的这把伞?这些念头在她心里慢腾腾地转悠,孩子们都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带着小孩的鄙视把视线钉在越来越局促不安的小青身上。良久,她收回目光,开始上课,没有她的指令,小青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低着头在门口那里站着,眼睛里渐渐有了泪花,他咬住嘴唇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下课了,闫老师拿着书走出教室,从小青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突然一个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小青的伞尖上,伞头啪地一声断了。她仿佛没感觉到也没听到,没回头,没停留,施施然地走过去。

        小青一下子有些呆,他呆呆地看看自己的伞,又呆呆地抬头看看闫老师不断远去的脚,慢慢地朝墙那边扭过头去,用手指抠着墙缝,身体一抖一抖,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

        过了几天,闫老师中午放学回家路过村口那片小树林。她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蒙蒙细雨中在树林里欢快地奔跑,跳跃,两个人还拉着手。恍惚间,她觉得其中一个孩子不对劲。她揉揉眼再看过去,只剩一个了,好像刚才看到的两个是幻影。那不是小青吗?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欢快的一面。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小青这几天好像都没去上学。她威严地站在那里,等着那个身影看见她。也许是意识到了身后盯视的目光,小青慢慢地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这是一场漫长的相互注视。她带着威严,他带着点害怕和迷茫。她最后火冒三丈,简短地厉声喝道,“过来!”

        小青挪着脚步一步步磨蹭着过来。

        “为什么没去上课?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小孩呢?怎么看不见了?他是谁?”

        他仍然深深地低着头,回答的声音很小很小。“我在跟小飞玩儿,走到这里小飞叫我。”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小飞是他们一个村的,半月前在这里爬树,从高高的梧桐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脑浆迸裂。她慌张地跑开去,留下了一句骂,“神经病!你妈是个大神经,你是个小神经!”

        小青自此成了逃学惯犯。他妈是傻子,他爸爸老实得可怜,闫老师是班级唯一的老师,也不管他了。不仅如此,闫老师下了禁令,谁再和小青玩,就要打手心。“他是个二百五,”她这样跟村民和班里的孩子说。

        村里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夏日暴雨的时候会发生泄洪。山洪从山顶倾倒下来,流进泄洪渠。这条泄洪渠横在村子和村小学之间,是几乎每个孩子上下学的必经之路。泄洪渠两边的土堤坝在洪水的一再冲刷下,经常大块大块掉落。

        这天下午放学,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站在堤坝上,穿过去的路被下午那场暴雨引发的山洪封住了。闫老师今天意外地和学生走在了一起,她现在堤坝上,思忖着如何过去。小青今天没逃学,他孤零零地站在上游那边,远离人群,他已经被老师和同学集体孤立了。小小的身影,仿佛一株沉默的小树。他站得很靠边。闫老师本能地觉得不妥,但因为是他,便厌恶地扭过头,什么也没说。

        奔腾的混浊的洪水打着旋儿流过。看着看着小青就晕了,感觉自己也跟着水在动,随着水流下去了。突然,他脚下一沉,只听哗啦一声,他随着脚下松动的一大块土掉落下去。他在水中起伏了几下,经过闫老师身边的时候,他恰好浮起来,努力向岸边伸出一只手去。闫老师却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他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堤坝上传来小孩子们惊恐的哭叫声。

        小青的尸体当天晚上就在洪水变缓的漫滩处找到了。小小的身子,双手双脚摊开,趴在水里,像一片树叶,一朵浮萍,在水中悠悠地漂。

        他家人腾出一个小箱子给他做棺材。他妈妈是个傻子,却也守着箱子哭了一夜,撕心裂肺。

        第二天早上,闫老师早早去上班处理事情。她现在泄洪渠那里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她想看看是否可以趟过去,绕行实在太远了。洪水消减了不少,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淤泥。她挽起裤腿下了水。走到中间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发晕,水流很急。她稳住身子停下来往对岸看。渠对岸的水边安静地站着一个小孩,身影朦胧模糊。她依稀辨认出,是小青。她看不到他的脸。她心里一惊,眩晕一下子加剧了,脚下踉跄起来。她昏了头,竟然向前伸出手去,“小青快来帮帮老师!”

        那个身影转过来,模糊一片,没有脸。她惊慌地从淤泥里费力拔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没站稳,她朝水里倒去。

        被找到的时候,闫老师鼻子嘴里灌满了淤泥。

        那一年村里发大水,小学一共淹死了两个。一个是黑黑瘦瘦的小青,一个是白白胖胖的闫老师。

新聊斋:租房诡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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