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访
复活节长周末,室外还是零下18度。朋友Christine邀请我到她家做客,参与他们家族的复活节晚餐。
郊外田野依旧被雪覆盖,高速公路的冰融化了一些,沥青路面斑驳。驱车20分钟,驶入一条中型郊区道路,进入她家族农庄区域。农庄乡路的雪被来往的车轮压得平整,两边堆积着约两米高的雪墙。我好奇于在这私人农庄里,谁负责铲雪。她回答:“是政府负责。”在这冬长雪多的小镇,即便只负责清理市区内的雪也够政府忙的,现得知连郊区道路的雪也由政府负责清理,不禁起敬。
进入她家庄园地域不久,便见一栋民居,三座种子仓库和几座牛棚。她转头对我说:“这是我家公家婆的家,这大片土地是属于他们的,我与他们儿子结婚后也暂时住过这里,后来向他们买了一片土地,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家和农庄,我的家就在前面。”
车开了约1.5公里,她指着一栋小房子说:“这是我们的家。我先带你去看看我儿子正在建的房子,前些年,他们向我们买了一块地建房子,但不买农地,也不打算种田。”接着,她似乎无奈但又理解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耐性去种田了。“
“我已经不知道中国的状况,估计也差不多吧,这是世界性的问题。“我回应。
车继续开了约2公里,来到一个坡地,前面是河谷,残雪与树把地形划分出地形与层次,即便是冬天,风景也优美得如明信片。新房子已经打好地基,材料铺满房子周围。可以想象房子建好后,客厅的窗对着河谷,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都将是美景尽收。
“真幸福!四代人都住在同一片庄园,同一条路上。”我暗自想着,羡慕着。
车折返开回她家,下了车,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近处是被雪覆盖的原野和树林,远处是两条河流交集点,河谷两岸高耸平展,不象山峦般大幅度起伏,因而也只可称为高坡。这平原,河流,悬崖和对岸上的高地,形成一幅自然立体画,我暗自给眼前的景观添加秋色,而后又添加春色,于是想象中的景色鲜活起来,美了眼前的画面。
进入室内,我站在大窗前观望远景。忽然,一只小雀飞到露台上的鸟食槽,低头吃主人专门为它们准备的油菜种子,我悄悄观望,见其身材娇小,外型精致优美,头顶上有一小搓红色的毛,很是鲜艳耀眼,而后又飞来几只小雀,胸脯上的毛色是红色的,颜色不如头顶红色鲜艳,像是不小心沾了画家的油彩。小鸟儿不理会我的存在,一会儿飞来吃几颗种子,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飞走,好不欢快。(回家后在网上查询,知道这种鸟中文名字为朱顶雀。)
“如果写作时可以如此看着远景,观望着鸟儿来访与玩耍,该是多么美妙的时刻!”我傻傻地看着小鸟。
Christine 见我看着鸟儿发呆,便走过来,轻声告诉我:“胸前有红色毛的是雄性鸟,头顶红毛的是雌性鸟。夏天时,它们会往北方迁移,寻找低温气候地域,它们是不怕冷的小鸟。“她的话引起了我隐藏的心绪,心生落寞,泛起一丝忧伤,而我却不能明确这忧伤伸及何处。
见她忙着准备晚上聚餐的食物,我离开窗边,到厨房帮忙。虽说十几年的游走生活让我获得不少人生感悟,但以前打下的厨艺功底总会在聚餐时萌醒。我利索地帮着她,不一会儿,准备就绪。
简单午餐过后,我们来到她家公家婆的庄园。
她家婆82岁有余,身体健朗,笑容慈祥,典型的坚强母亲形态,见她与女儿正在厨房忙着烹制晚餐菜肴,我们打过招呼后便到前院。前院停留着一辆运货大卡车,一辆收割牧草和运草的专用车,还有几辆被雪覆盖的废旧农具车部件。Christine让我坐上两座位的农田轻便车(Side-by- Side),然后朝着牛棚的方向开进。
牛棚被木围栏分隔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半开的室内牛棚和一大片室外空地,地上铺有牛饲料,有的牛在悠闲吃草,有的聚集在一起站着,无所事事地看着远方,即便我们开着小车到来,也引发不起它们的兴趣,有的牛对我们视而不见,只有那些出生几天的小牛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有一头小牛坐卧在地上的干草中,母牛在舔着小牛,身上还挂着脐带,胎盘还没离体,估计是刚生出小牛。见母牛温柔亲抚的样子,一阵暖流涌心。
Christine指着小牛和老牛说:“看它们耳朵上的牌子号码,母亲与孩子的号码一样,生完孩子的牛在同一片栏地内,即将临盆的母牛在同一片栏地,公牛们在另外一片栏地,还有一头小牛出生后母牛就死了,被独立养在棚内,人工照顾,特别喂养。我们家族一共有150头牛和90头小牛,现是母牛生育季节,每隔两个小时,我们都会有人来巡视,看有没有新生牛。”
我是首次与牛如此接近,尤其是加拿大北方的牛,它们个体健壮,毛发略比中国南方的牛丰厚,但要承受如此严寒的气候,该是怎样一种忍耐力。牛们的悠闲与沉静,让我想起一句话:处世不惊,静看云涌。
下午,陆陆续续到来好几家人,大人孩子约30人左右,除了我和一位邻居,其余都是主人家的孩子,孙子和曾孙家庭。孩子们在院子的雪地里追逐打闹,又或玩着家族传统的寻复活蛋游戏,一丝远离故乡的心绪掠过,勾画出追忆儿时嬉闹的情景。
或许我是第一位到访这个庄园的华人,主人家对我很热情,安排我与老主人夫妻同桌。农居空间不大,摆设也非常传统、朴实,丝毫看不出殷实家底的居所,更没有奢侈豪华的踪迹。三张长桌子把饭厅和客厅连接起来,拼成九十度角,各家以方便照顾孩子为序就坐。席间,大家闲谈欢笑,非常温馨。幸好我离家已久,漂游已久,对年轻盛时的娘家已渐渐淡却,因而,只对这温馨大家庭给予真诚的祝福,心生温暖,不泛涟漪。
大家天南地北地畅谈,孩子们早早吃完饭和甜点,便都到院子里玩耍去了。坐在我旁边位置的朋友因工作上的急事,不得不暂时离开餐桌打电话,于是,主人便坐到我旁边,与我交谈。主人86岁,身体尚健朗,但得用助听器。他从媳妇那里得知我是华文作家,因为想看北极光,写北极光下的故事而来到这个小镇工作,对我充满了好奇。他象个孩子般,认真地向我介绍他的时髦助听器,谈及他写的自传性故事,期间,他以为我30岁左右,当得知我实际年龄,也到了做外婆的时段,我俩大笑起来,这种会心大笑引发邻座亲戚们的好奇。吃餐后甜点期间,我们聊得更投入和默契,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而他如遇到知音般,热情邀请我到他的个人图书馆参观,让在座的人惊讶,也让我感到荣幸。
图书馆在地下室,门关着,门中间挂着个牌子“Library”(图书馆)。打开门进去,我不禁眼前一亮:房间不大,两面墙装上了书架,整齐排放着新旧不一的书,靠门的两侧墙则各放书柜,上面摆放着一些旧相机和老物品,估计是伴随他成长的纪念物。担心我冷,他调高室内温度,看着他微微颤颤地拧动壁炉的背影,我一阵感慨:“好一位细心慈祥的老人,如果我父亲健在,也会为我做这样暖心的事。”
正当我走神之际,他从书架取出一本精装书籍,凭借多年在图书馆工作的经验,我感觉这本书是120年前欧式书籍,当他打开书籍介绍时,我翻开了一下出版信息页,果然是1856年出版的。接着,他给我介绍一些他喜欢的小说家的书,可我不但没读过他们的书,连他们的名字也未曾听过,心里羞愧难当,幸好他不计较,安慰我说:“他们都是英国老作家,我读他们的书长大。“
虽是安慰,但我却意识到,在西方丰盛文学库中,能流传于世的并不多,而我们知道的更是少而又少,只知道获奖的作家,又或被称为”著名“的作家。我不知道这些书的作家是否都还活着,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经出名,但作品被人收藏,怀念至今,或许这才是作家最大的嘉奖。我已经出版三本书,第四本书正在出版中,我不知道自己写得如何,是否会流传于后世,但知道在写作过程中已经获得我想得到的东西,也向关心我的朋友们有个交代,至于是否营利,是否有人收藏,顺由天意。但我相信,冥冥中会有人如这位老人般收藏我的书,即便只有一个人,也是对我的极大嘉奖。
他把一本打印装订好的书给我,那是他今年2月份完成的自传故事,是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与一个男孩的故事,从这故事切入话题,我得知他原居住于英国伦敦北部约100公里处,因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年少的他不能继续就读大学,每天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下,14岁时,他加入欧洲移民大军,只身来到加拿大,开创他的人生。而今70多年过去了,儿孙满堂,庄园也经营得很好,可谓是人生赢家。期间肯定也经历不少艰难,也会思乡,而这些书成了他的精神力量和忠实陪伴,也是其中一幸,我羡慕起他。
得知我一直在游走,一直在搬家,他表示不解。我只能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选择的生活。”(摘自“小城故事16”by陈苏云)(待续)
摄影:陈苏云 摄影:陈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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