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定公十五年(497BC),赵氏宗主赵鞅让邯郸午将卫国进贡的五百家交给他,以充实晋阳的人口。这五百户卫贡前面有过交代,就是因为卫国叛晋,并帮助齐国掠取赵氏旁支邯郸氏的城池,赵鞅在三年前亲自带兵报复卫国。卫国不敌赵氏,只好进贡五百家人口作为补偿,以与赵氏讲和,而这五百户就暂厝在邯郸氏的属地内。
此时赵鞅要求邯郸方面将五百户安置到晋阳,可以说理由也很是充分,让赵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但等他回到封地的时候,邯郸氏的长老们或许有其他的考虑,不愿意将卫贡前往晋阳。
这就让赵午为难了,毕竟他已经答应了赵鞅,若是突然反悔,怕是会让宗主不高兴。既要留住这五百户的卫贡,又不惹宗主生气,这样的办法还真不好想。思来想去,邯郸的长老们琢磨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万全的主意。他们向赵鞅回复说:卫国之所以进贡这五百家的人口,就是为了补偿邯郸午,如果将这些人迁到晋阳,卫国人会不高兴的,如此一来就会恶化邯郸与卫国的关系。
他们想要传达的信息是,我们不是不想给,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而且借口就在眼前。就在这年开春的时候,齐景公、卫灵公合兵讨伐晋国的河内,他们算好了传车传递消息和晋军行军的时间,打完就跑,让晋国人很是憋火。
邯郸氏便以此为借口,尽量延缓交付卫贡的时间,因此告诉赵鞅说:这事您得慢慢来,您可以先让邯郸午侵袭齐国,齐国受到侵略必然会报复啊,然后这个时候我们再以躲避齐国入侵为借口,将五百家迁到晋阳。这样下来,您的目的达到了,又不至于让让卫国人猜疑,两全其美啊!
但赵鞅却不这么想,他们的这个方案或许可以消除卫国人的猜疑,但却无法消除赵鞅对于邯郸氏的猜疑之心。在赵鞅看来,赵氏大宗与邯郸氏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已经太久了,深藏在邯郸氏心中的分离主义倾向才是最值得关注的问题。赵氏大宗对于邯郸氏的这种防范之心,恐怕从赵武的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在赵盾执政时期,与邯郸氏的赵穿很是密切,甚至赵穿在河曲之战中扰乱军行,赵盾都可以包庇。赵盾想要将赵穿培养为卿的候选人,这一点与荀林父和荀首的关系有些类似。
而赵穿也对赵盾投桃报李,处处维护赵盾的地位。后来赵盾因与晋灵公矛盾激化而出逃,就是赵穿挺身而出,不顾影响地杀掉了灵公迎回赵盾。
但由于当时晋国内部人才济济,卿位又很有限,赵穿入常的梦想没能实现。一直到后来的鞍之战后,晋景公为了平衡各派势力之间的矛盾,扩编军制,赵穿的儿子赵旃才得以进入十二卿的序列。
但是这份荣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后来发生的下宫之役,赵氏宗族几乎覆灭。与赵氏大宗一衣带水的邯郸氏,尽管没有受到牵连,但还是因为失去了依傍,在赵旃死后永久地失去了卿位。与之相比,智首在荀林父的拔擢之下进入卿行,并在与中行氏的想扶相持之下,渐渐地稳固了智氏在六卿中坚不可摧的席位。
每念及此,邯郸氏的后人怕是多少都会有些怨念。失去了赵氏大宗的荫蔽,但却没有断绝入常的野望,邯郸氏自然要寻求其他力量的支持。而下宫之役后的赵氏大宗,又因为幼子主政,实际上出现了一段长达二十年的权利空窗期。在这二十年中,就算是有赵庄姬打理家务,能否震慑住怨念深重的邯郸氏还是个未知数。邯郸氏强烈的分离主义倾向,在这个过程中就渐渐萌发了。
赵武成人进入政坛后,在韩厥、韩起父子的扶持下渐渐复兴起来。在日益严峻的斗争形势下,为了尽可能地扩充赵氏的实力,赵武在收拢邯郸氏的人心上定然少不了要多下功夫。但赵武身体虚弱,寿命不久,这项事业在他的有生之年并不能彻底完成,这也是让赵武在晚年心中忧虑的原因之一。
赵武去世后,其子赵成(景子)与孙赵鞅(简子)先后主持家务,赵成在位时间只有十几年,后来接位的赵鞅又太年轻,这在当时风云际会、变幻莫测的晋国政局中,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邯郸氏不敢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赵氏的身上,依然在寻找新的靠山,以期万一赵氏在政治斗争中失势,也能保全邯郸氏一脉不受影响。
这种自留出路的想法对于邯郸氏来说也是一种求存的策略,但对于大宗赵氏来说就是不忠。而更让赵宗恼火的是,邯郸所找到的靠山恰恰是他的对手:中行氏。前任邯郸家长赵旃之子赵胜所娶的嫡夫人是中行吴的女儿,如今的赵午正是中行寅的外甥。
这种脚踏两条船的做法简直不要太可恨,因此赵鞅恐怕早就打定了要清理邯郸氏的决心。早在卫国叛晋之初,赵鞅故意派涉陀、成何羞辱卫灵公,其后又为了讨好卫国,很是轻率地将涉陀这样一员猛将杀掉了。这件事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若考虑到涉陀是赵午的猛将,而赵午的谋士涉宾与涉陀之间多少存在的亲缘关系就很好理解了,赵鞅实际上早就开始着手削弱邯郸的实力。而邯郸午拒绝交付卫贡,似乎也证明了邯郸氏的确有自肥的倾向,这也就成为了赵鞅彻底解决邯郸问题的突破口。
计议已定,赵鞅便不由分说地将赵午抓了起来囚禁在晋阳。赵午的随从涉宾发现事情不妙,就想要进去探查情况。但赵鞅坚决要求涉宾及其他的随从解除佩剑,否则就不允许进入。
涉宾是邯郸氏的谋士,对于邯郸氏的内外政策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赵鞅的想法大概是想要将赵午和涉宾一起拿下,然后出其不意地一举拿下邯郸。但不料他们却留了一个心眼,由赵午单独进见,而将涉宾和警卫队留在城外,好让赵鞅投鼠忌器。
此刻赵鞅执意让邯郸午的随从解除佩剑,其用意也再明显不过了,涉宾当然不能同意,双方就那么一直僵持不下。耗到最后,赵鞅知道邯郸对自己早有防范,就算是抓住了涉宾,也不可能轻易拿下邯郸。
既然脸都已经撕破了,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那就干脆挑明了吧。他干脆将赵午杀掉,然后对城外的邯郸人说道:“我已经将赵午杀掉了,此事是我们二人的私人恩怨,与邯郸氏无涉,您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确立新的继承人。”
赵鞅此举,显然是要逼着邯郸人造反,涉宾也是当仁不让,回到邯郸后,立刻就拥立了赵午的儿子赵稷并举旗宣布脱离赵氏,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就此展开了。
《晋国史话》第三辑 / 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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