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曾经很年轻，是那片地方的帅哥，他是有名的硬汉子，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爸爸流泪，也很少忧愁烦恼的样子；同时远近闻名的猎手和共和国最小的没有工资的官吏。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们，却供养五个孩子戒心尽力，当孩子成人的时候，皱纹渐渐爬满他的脸上，父亲的背脊渐渐弯曲。他很少做梦，但每当醒来，父亲沾满整个脑海。

一

      父亲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常有一帮年轻伙伴在一起玩耍。什么时尚衣服都要一起试试；父亲很爱美，每天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精神抖擞，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父亲修长的瓜子脸上浓眉大眼，一头浓密的黑发向后梳着，后来慢慢有了白发，他就叫母亲给他拔掉，白发越来越多，父亲的头发变成了灰白。父亲年轻时曾和他的兄弟们用一根自制的木尺在家里院坝里丈量身高，记得他和幺爸都是一米七六，可谓标准身材。他常和自己的一群朋友开玩笑，也看见过“文革”时村里劳动的休息中，他和村里的一群大孩子开玩笑恶搞，逗得一群人捧腹。

      烟酒是父亲的心爱之物。 那时候很穷，很困难，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喝酒。反正从他记事的时候就看见父亲腰间佩戴着一个用獐子皮自制的精美烟包，里面总是装着满满的旱烟粉和一支精致的铝铜烟带，劳动休息和饭后，都要抽上一袋烟；还常在自留地里种些兰花烟，自制烟草，一直到孩子都长大了，才慢慢改抽纸烟。刚工作的时候，回家时给父亲带回两条廉价的纸烟，父亲“嘿嘿”的笑着。父亲抽烟的样子很酷，他曾偷偷学过，只是抽烟也会醉，没有学会。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但记得大概五六岁时，父亲带领全村人把村里最难走的一条公里修通了，这是村里的一件大事，他和村民们尽情庆祝，第一次看见父亲喝醉了，幺爸和他的朋友们把他背回来放在床上。后来这个没有任何报酬的大队长又带了大家把修通公里的那片地建成了村里最大的高产田，父亲在那片地里创造了全县有名的杂交玉米高产奇迹，为此他常在广播里听见父亲的名字。父亲曾带着他在这片他们改造的最大的地里打猎，他太小，艰难的在玉米地里拖扛着父亲打来的两只兔子，带他在河边剥洗兔子和追逐水里的小鱼儿。稍大点，他和母亲、弟弟在大地后的山上放牛，在大地里穿行、追逐，听蝉叫，背土豆，后来父亲带着村里人修通了村里到乡上的木櫈索桥，村里人终于可以过河到主公路上远足了 。再后来，父亲带着大家扎起大木排，和伙伴们把沉重的老式抽水机从奔腾咆哮的大渡河中顺流而下，穿过险滩渡到他们村，修起了钢筋混凝土的全县少有的抽水站，他们村从此变成了能用河水浇田的种小麦的好地方。

二

      父亲是远近有名的猎人，那时候正处在“大跃进”、“文革”期间，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村子周围的树林还很多，这使父亲很早变成了猎人。听说父亲还小的时候就从爷爷那里接过了一支沉重的老猎枪，这只猎枪一直伴着父亲养育他的孩子。父亲十多岁就开始打猎，从小听母亲讲些父亲打猎的故事，所有他常把父亲当成英雄般的传奇猎人。自从他和姐姐离家住校读中学以后，家里的经济负担就更重了。父亲每晚深夜扛着这支沉重的老枪，反披着羊皮卦子，顶风冒雨穿行在村里每颗梨树下和每条沟梁；漆黑的夜中，只凭一双灵敏的耳朵，一只手电，父亲的老枪指哪打哪，只要树上、崖边有猎物，“呯”的一声，父亲总会捡回一两只猎物。很小的时候没听说讲保护野生动物。记事第一次知道父亲“掰刀”，在豹子常走的路上杀死一条“九个人脚长”的豹子为村里除了常偷队里牛羊的大害；队里派了几个壮劳力把豹子从山上抬到晒场，像是过年一样分着肉。后来的猎物越来越多。

      中学的时候，慢慢知道父亲打猎是为供养他们读书。那时候“个资本主义尾巴”，家庭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要供一个学生读书时很艰难的，而他父亲却同时供了五个。每当周六，他和姐姐、弟妹们回家时，不管寒冬腊月疾风暴雨，父亲就会照例深夜背着这条老枪出去，从他的“动物园”里捉回一两只猥子，把皮和肉卖一两块钱，给几个孩子做一周的生活费；也常见父亲把猥子放在堂屋中，打理干净后说，“把这个煮了，他不想吃”，就走了。直到他和姐姐快到高中毕业时，为交高考费用，父亲终于三十元钱把这支家传的老枪卖掉了，为此奶奶他们一直埋怨。

      猎人是不能离开枪的，土地下户以后，家里条件稍微宽裕的时候，父亲有购置了一条火枪，保持着猎人的姿态，直到乡里收枪。记得考上大学快上学的那个晚上，父亲说，儿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他们打个猥子吃。深夜他跟父亲来到一片玉米地边，父亲让他在外面等一会，他自己照着手电慢慢走到山边的梨树下，他看见光束在天空摇曳；不一会，“呯呯”两声，父亲扛着两只猥子出现在他面前。就连他的孩子也十分崇拜他的猎人爷爷。

三

      父亲没有上过正规的学校，只是在成家后才到“农中”读过一些书。可是父亲长期当村干部，那时会多，又要搞记录，使他写得一手好字，甚至比他的字写得好，他模仿过父亲的字，却老仿不像，没有他那种气势，工作后还常看到一叠叠父亲的工作记录本。

      父爱如山，父亲是山。到了读书的年龄，妈妈说，该把孩子送去读书了；父亲说，桥太危险，等明年桥修通了再去读书。第二年父亲果然带领村民们把桥修通了，他和姐姐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到公社小学上学读书了。那年他正好八岁，姐姐十岁。从此，姊妹一个个开始读书，父亲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随着一个个孩子读到中学，生活费开支特别大。一般家庭供一个孩子读书都十分困难，所有把大一点的孩子留在家中劳动，减轻家庭的负担，而他们几姊妹恰恰成绩一个比一个好，让哪个辍学都舍不得，于是父亲同时供养着五个孩子上学。那是是家里和父亲最艰难的时候，每个周末回家总是看见父亲深夜扛枪出门，为孩子们寻找生计和学费。后来他们渐渐长大，读高中了，花费也越来越大；父亲带着他们到远处和很远的深山、森林、高原草地扯细莘、挖羌和挣学费，还带着枪不时接济一下山里的生活。

      就是考试大学的那年八九月份，父亲带着他到很远的一条山沟挖药挣学费，那年他快十八岁了，一周后家中有事，父亲让他在山里继续挖药，自己背着一地晒干的药，上面横扛猎枪往家里赶，不慎掉进深山中冲运木材的水渠滑道冲行数里，在掉进水塘前的关键时刻，才拼命从渠中挣起，捡回一条命。然后像一只受伤的虎狼，独自舔舐满身的伤口，一周后才回到家中。

      父亲平时话不多，从没打骂过他们，他却从小就很害怕父亲，总觉得父亲是很严厉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工作了，父亲也渐渐老了，皱纹和白发爬到了他的脸上。父亲依然是那么坚毅，穿着整洁的衣服，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常泡一杯浓茶，坐在他的椅子上，悠闲地听着音乐看着孩子们。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