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爸爸就去西头老歪爷家牵牲口了,今个要去姥姥家走亲戚了。这边我和弟弟妹妹赶紧吃饭。妈是天黑还不明的时候就起来做饭了,粘稠适宜的大米饭上面熬了一层粘糊糊的米油,就着卤好的花生和凉拌的豆干葱丝吃起来爽口美味,嘴里还嚼着妈妈蒸的槐花豆腐加粉条的包子,一口接一口真好吃。
妈妈平时不爱打扮,整天跟土地家务打交道也打扮不成。今天是正月初二回娘家,她的姐妹多,熟人也多,今个可得好好修饰一番。拿出压箱里的藏青色连帽半身妮子衣,穿上双喜婶给她做的垂料裤,把黑色的半高跟皮鞋用鞋油擦了又擦,直到擦的铮亮才穿上。平常的头发都是随便用皮筋绑一下,今个可是用心辫了两个粗大的辫子,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头发间的发缝一溜直,没有一丝杂乱。拿着平常不常用的雪花膏在脸上细细搓了一遍,面容瞬间滋润起来了。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妈妈整个人也精神好看了。
我和弟弟妹妹早已把新衣服穿好了。这时再看看衣服上有没有粘上饭粒,有没有弄上油渍,饭粒好办,随手可以除掉。油渍得用肥皂水来回搓,不过小的就不用管了,别人看不见。脸和手都用香脂搓了,新鞋再重新跺跺脚把鞋帮鞋底的土抖下来,要不就拿干毛刷刷一下也行。这时骡车被爸爸赶来了,爸爸还是穿着他的中山装,只是很干净,皮鞋也擦的明晃晃的照人。
骡车上搁上软席,铺上褥子,再盖上一条被子。车后面用挡筐挡着,那里放着给姥姥的年节礼;有柿饼、罐头、脆饼干、老式点心,还有一瓶蜂蜜。年年都是大同小异,根据姥姥的喜好买的吃食。爸爸坐在最前头,手拿鞭子赶骡车,这时的爸爸看起来真像车把式一样,扬鞭一声“驾”算是出发了,骡子“踏踏踏”的蹄子声伴着它身上的铜铃声一路不停。
妈妈和我们仨坐在车中间,用被子盖着身体,边走边和爸爸说话,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真多,从村庄出发穿过小镇,爸妈遇见不少熟人,说上一句“走亲戚哩”,双方就此别过。有骑自行车的,有赶驴车的、马车的,也有像我们一样赶骡车的,偶尔从身边过去一辆解放牌大汽车,也会过去一辆“突突突”响的拖拉机。拖拉机上的大人小孩满眼欢笑,可能是过节的喜庆,也可能是他们的车比我们这些车都快而且更现代化的缘故。那时我想,啥时候俺家也能坐上拖拉机走亲戚就好了,离姥姥家二十多里地赶骡车太慢了。家里只有二辆自行车,一辆可破了,链瓦、前后轮瓦都掉了,两个脚蹬也没了,只剩下两根轴像小棍一样,脚蹬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摔倒了。平时我们仨闲的时候就骑这老破车,不知摔了多少回。另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是爸爸上班专用的,从家到县城二十多里路全靠它了。爸爸骑得爱惜,我们仨也不敢贸然动它。我们家连头牲口都没有,农忙时全家上阵,全靠我爸的苦力和平车一趟又一趟把庄稼拉回场里。有辆拖拉机好是好,那得花不少钱吧!我们庄就有两家有,可没有人敢去借,金贵的东西怕弄坏赔不起,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借给你。
太阳灿烂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我在数着路上的土窑,一座两座三座……每次数到二十二座的时候就快到姥姥庄了。弟弟妹妹则是一路数着树上的鸟窝,大的小的都算,数着数着一会儿就数岔了,到了姥姥家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有多少鸟窝。后来我又发现从家出发到姥姥家一共有六座桥,平镇一座,郑村一座,李庄一座,路寨一座,河西庄一座,贾村一座。其中数平镇和贾村最大,平镇是刚出发时穿过的小镇,镇北头一座大桥两边种满了芦苇,在夏天也是一道好看的风景,我们班的同学曾有人在这捉过鸟逮泥鳅。而贾村则是我们走的最后一座桥,桥下面河也大,河两岸夏日的树木青翠欲滴,庄稼绿茵茵一片,河水清澈见底,走近一些可以看见小鱼在游动。潺潺流水,啾啾喳喳的鸟鸣,是夏日里好看的景色,也是孩子们喜欢的地方。这样的冬日看到它时则像一位沉默的老人,安静的很,没有一丝声音和响动,又像一副画摆在那里。
穿过贾村的桥就看见姥姥的村庄了。从羊肠小道很快来到村里的大路,转过一个弯就看到姥姥家了,一路上妈妈和她的娘家邻居直打招呼,我看见几个姨姨在院子外面朝我们望来,可能在这等了好大一会了,终于把我们这远路客盼来了。我和弟弟妹妹赶紧下车舒展筋骨,也帮妈妈拿节礼,爸爸把牲口安排好地方。我们仨去姥姥跟前拜个年,说些想念的话,就和表弟表妹开始玩去,大人们坐在一起边准备做饭边拉家常;几个姨夫和我爸在一起说男人们的话题,我妈和几个姨姨烧锅的烧锅,择菜的择菜,和面的和面,各人有各人的活。
我们几个女孩要么跳皮筋,踢十字格,要么跳绳,扔毽子。男孩子则是不省心的,掏鸟窝,爬墙,上树,等玩得一身汗的时候大人叫吃饭了。和往常一样,大人们二桌,孩子们一桌。那时小姨还没结婚,她最小,是姥姥的老闺女,却做得一手好菜,几个姨姨和妈妈都是给她打下手的。三桌饭菜丰盛,色香味俱全,引得本来咕咕叫的肚子越发饥饿了。我们狼吞虎咽一番一会儿就吃饱了,其实我们慌的还是去玩。小歇一会儿,又该准备回家了。通常是我家离得最远,所以我们走得最早,玩劲还意犹未尽。这个点有时候会碰上舅舅一家走亲戚回来,和两个表弟一个表妹说上几句话,但大多数是碰不到的。看着站在院门口的姨姨和表弟表妹们,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们的脸随着骡车的渐渐走远越来越模糊。
我有时会想,为啥妈妈会嫁得那么远?爸爸就那么好吗?他们也经常拌嘴吵架啊。看我的几个姨姨走亲戚多近,不用起得那么早,也不用着急往回赶,那才是走得舒服来得也中受。长大后我才明白姻缘也是缘分,两个人走到一起也是上天注定的吧。
一路上迷迷糊糊没有来时的兴奋劲了,梦里好像听到爸爸甩鞭子的声音,也听见骡子的“踏踏踏”的走路声伴着铜铃声。来到家时,夕阳已完全落下了,暮色四合。爸爸要去还人家骡车,会拿一些土产品或者是吃食作为谢礼,我们仨则翻着姥姥给的干枣、花生、虾米糖,还有小炸鱼,藏起来压岁钱,回味着走亲戚带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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