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第一天,数学刚考完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数学考砸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急得一直在安慰我说:别多想,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好好休息,明天好好发挥。
高考完回家那天,我妈就皱着眉头忧心的跟我说:你那天打电话来说你没考好,我一晚上没睡着。
我只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踏在那段硝烟滚滚的战场上时,大概很多人都没睡好,包括翘首以盼的家人。
高考最后两个月,我过得有些艰难。以前看到有报道说学生高考压力过大前夕自杀的跳楼的,当时看的时候一笑而过。但当自己也将面临高考时,却没有那么轻松的心情了。就像是还没走到悬崖边上时,还可以嬉皮笑脸,站在悬崖边上时,看一下脚下的云雾都不敢。
从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希望我能用知识改变命运。一直也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因为家乡山太大,一直很好奇是不是只有我们在插秧种苞谷,山的那边是不是藏着好吃的。
而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了一个篮子里,当它打碎的那天才知道有多绝望。成绩出来那天,我都觉得我会和门前那条河同归于尽。可经历过越来越多的事以后才觉得,也不过才四场考试罢了,只不过改变的是你有无限种可能的未来,葬送的是你十数年的血泪。
夜深人静,偶尔辗转难眠时,还会认真想,明明爸妈才五十岁不到,为什么就会有满头白发?明明才五十岁不到,为什么就满脸沧桑?明明五十岁不到,为什么牙都开始掉了、连稍微硬一点的米饭吃了都会硌牙?
我还记得,小时候没人照顾,爸妈把我和弟弟锁在家里,那是家里没有沙发,我俩当时困得睁不开眼时,一人一个板凳靠着墙坐着就睡着了,心里一整天都在盼望着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以前最常说的就是我和弟弟小时候没人带,她都是挑着我俩下地,还要时时当心我俩有没有磕了碰了。每当我和弟弟不听话的时候,妈妈也总会说起当初日子的艰难。而自从初中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了,妈妈已经很少再说起以前的她的事。
我已经不记得妈妈什么时候笑过了,可记忆里明明笑起来声音脆响,喜滋滋的叫我“女儿”,现在每每见面却都是一张忧愁的脸。曾经明亮传神的眼睛现在却蒙上了雾,黯淡无神。手一伸出来都是松松垮垮的一层皮,包覆着清晰的血管和骨头。
这次回家发现,妈妈已经头发斑白,面容沧桑,眼里藏不住的疲倦。在表姐家时看到表姐喜滋滋的逗着小侄女,我骤然想起妈妈小时候也笑眯了眼的把我抱在怀里,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叫着我女儿。一声声像是要把满腔的欢喜全抖落在我面前,告诉我:妈妈爱你啊。
不知不觉中,已经好些年没听妈妈笑过了。好些时候和妈妈打电话,都是听到一些,明明该让人精神振奋的反而蒙上一层沉重。
小时候,妈妈去给别人栽秧,一整天弯着腰双脚泡在水里才能拿到五十块钱,每次晨光熹微出门,披星戴月归家,煮晚饭的活就落到了我头上。可那天我和弟弟放学了就一直看动画片,互相推诿着不去烧火,一直磨蹭到九点妈妈回家,面对冷锅冷灶,沉默的烧火做饭,然后喊我和弟弟吃饭,吃完随便收拾就睡下了。明明没有被骂,可却比被骂了还难受。
以前看过一句话,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我只想说,简直放屁,那前提也得是先有钱呐。学费在我上大学后一直是一个沉重而压抑的话题,每当这时才由衷的感激国家的十二年免费义务教育,也是每当这时才十分悔恨不堪回首的高中。
寒暑假的时候也去做过兼职,对我来说最难熬的是去卖鞋那次。寒假里,风又燥又冷,第一天起上班的时候手和脸就被风吹皴了。一天上班十四个小时,站着的时间超过十个小时,还要不停的说话给顾客拿合脚的鞋。难是难了些,可熬熬也就结束了。可负担着整个家庭的爸爸,我却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时候觉得不怎么见得到爸爸,过年的时候也是年三十晚上才出现,一家人吃完饭了乐呵呵的用黑黝黝的手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给我和弟弟。当时只是匆匆瞥了眼爸爸指甲里不知道是不是没洗干净的黑泥,手掌上全是一条条黑痕,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在抱怨给的压岁钱太少,谁谁谁得了几百。
小时候被爸爸揍过一顿,一直到长大了也没有解释过。当时爸爸难得休假在家,我就趴在爸爸肩膀上笑嘻嘻的说:爸爸,我觉得你名字没起对,应该叫黄兴黑。当时我还满怀期待等着爸爸问我为什么,然后得意的告诉他因为他太黑了,黑黝黝的只看得清楚黄牙了。却不料一巴掌过来,我直接就坐倒在地上,被爸爸指着大骂:我心黑我还好好养着你,你良心怕是被狗吃了。
小时候爸爸还是脾气很暴躁的,每次回家让我捶背端洗脚水,我磨着时间懒得去,实在磨不过去了撅着嘴匆匆去打了盆水就放下了。可是现在回家,爸爸洗头自己拿好凳子水盆和洗发露,也不再叫我帮忙了,还买过染发的,洗完头自己往头上抹,试图把根根白发都变成黑发。染完还对着我笑:是不是觉得你爸年轻了。黝黑圆溜的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整个人看着温润极了,那些在小时候看到的怒目圆睁的样子仿佛都是错觉。
自从高中后,我就没听过爸爸骂我了,不知道是骂累了骂够了舍不得骂了还是骂不动了。爸爸也开始和我说一些大人的话,以后要考什么证啦,嫁人不要嫁那么远啦,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啦,等等。
突然想起《请回答1988》里的一句话,爸爸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爸爸的,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女儿你多担待吧。其实很多事情想想就想通的,却总是等到别人说明白了,才发现,对啊,为什么我没想到呢?
小学的时候贪玩,放学了还一遍遍的在玩滑梯,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没有人和我抢,可以尽情的玩。妈妈找来的时候,学校零星两个人,我跟着妈妈一直走回家,妈妈沉默着一句话没说,到家后让我顶着本书跪在堂屋中心。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次爸爸送我学校,路过一段特别难走的路,以前没注意,那次却留心看了看,车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下面是层层厚厚的雾,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一个箐沟,也不知道有多深。路过的那一瞬间我心都揪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蓦然便想到爸爸出门赚钱的时候不知道会遇到多少个这样的地方,而妈妈是不是也会提心吊胆的在家等候。
回眼望去,黑黑胖胖透着一股憨厚的爸爸似乎还是很多年前,精神帅气的帅小伙。只是布满沟壑的脸和迎风而立的白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意气风发。
回眼望去,矮小的妈妈满脸慈爱,似乎还是很多年前在田埂上挑着两个筐、行走如飞的俏姑娘,只是头上显眼的白发和被生活打磨的双眼,再也没有当初的那么神采飞扬。
明明,一切还是记忆里,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的年轻男女,身后跟着提着瓶水还在互相争吵的两个孩子,正午的阳光下,影子只有脚下的一个黑点。而黑点在不停的移动,随着飘远的还有扬在风里的布满红泥的衣角。
时光悄无声息的踮着脚溜了,只给我留下二十多的年纪和父母满头的白发。此时别无所愿,只愿父母:一世长安,岁岁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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