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阳菜预料的那样,彩希很快就夺走了奈奈的心,屡屡和她发生争执。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样被夺走,阳菜内心充满了不甘。但眼下她暂时顾不上彩希的事,因为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等着她去解决。
数日前,江户城发生了一桩盗窃案。原本只是一桩普通的治安案件,在审理过程中却出现了问题。在被偷来的东西中,有一方晶莹润泽的玉枕,是大奥御制之物。大奥的东西为什么会流落在外?盗贼承认这是从某个高级女官私宅中偷来的,但玉枕究竟是怎么流出大奥的,他并不知晓。官员把消息报到阳菜这里,阳菜为之大惊,难道大奥中还有家贼么?阳菜把目光锁定在奈奈和真子身边的女官上,经过一番排查,很快真相就水落石出:罪魁祸首是真子的女官高桥朱里。阳菜决定将高桥赶出大奥以示惩戒,真子却主动找到阳菜,说玉枕不是高桥偷的,而是自己赏赐给她的。
「这种形制的玉枕,大奥只有两个,一个在将军那里,一个在你那里,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赏给人了?」阳菜定定地看着这位娇纵的夫人,真子脸上明显浮现出慌乱。
「实话实说,你们之间是否有私情?」阳菜提高了声调,「你要是对我隐瞒,你的小情人可能就要没命了。」
「请阳菜大人恕罪。」真子跪倒在地,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都是我的错,和朱里没有关系,您责罚我吧。」
阳菜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头疼。当初为了给奈奈选美人,她挑选了一堆漂亮的女孩子进大奥,结果被奈奈转手就送给了真子。因为在大奥中孤独寂寞,真子和自己的女官产生暧昧也不奇怪。只是大奥失窃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户城,如果自己不做处理肯定有损幕府的颜面。阳菜决定打发高桥去庆光院修行,让柏木帮忙看着,省的这些不安分的小姑娘又惹出麻烦。
「同样的故事又重新上演了呀,这大奥还真是没有新鲜事。」柏木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调侃的味道。
「你又拿这件事来戳我的心。」阳菜忍不住嗔怪道,「当初要不是闹得厉害,我怎么舍得叫她们把你赶出大奥啊。」
「还是我太不细心。」柏木微笑了,「我当初要不是一心想看麻友的那场戏,误了大奥的门禁被搜身,也不至于被发现了。」
「麻友也是胆小,为了给自己开脱,还没等人家上刑,就把我们供出来了。」提前当年的事情,阳菜依旧愤愤不平,「害得我的小由纪在这里受苦。」
「还好我和麻友没什么,不然我连命都保不住了呢。」柏木温顺地靠在她肩上,「不说这些事了,你难得来,说点开心的。」
大奥的故事总是一度又一度的轮回,这一点倒是时间怎么流逝都不曾改变。只是这种轮回之中的苦涩,只有亲历者才知道了。
「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奈奈笑得眉眼弯弯的,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彩希有孩子了,您就等着世子出生吧。」
奈奈的话犹如一根细针刺进血管,让阳菜猛然惊醒。她一直担心着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加以制止,就已经发生了。彩希居然真的有了奈奈的孩子,如果真的生下世子,那她就会变成下一任将军的生母,自己的地位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威胁。但看着奈奈脚步轻快地跑来跑去,阳菜能感觉到他的快乐。这种快乐对奈奈来说,太过宝贵了。从灰暗的童年到身不由己的少年,能让他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无论是谁都好,有一个孩子做继承人不就行了吗?
但很快,阳菜就不得不改变了主意。京都的朝廷发生了人事变动,彩希的父亲攀上了高位,成为京都朝廷的重要成员。京都朝廷与幕府一向貌合神离,如果下一任将军的外祖父是京都朝廷的重臣,那幕府将来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出身于京都公家的女儿,注定是不能生下将军的子嗣的,即使是个女孩子也不行。德川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阳菜脑海中浮现出奈奈的笑脸,但她还是狠了狠心,决定尽快了结彩希腹中的小生命。趁着奈奈外出,她来到了彩希面前。
彩希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孩子的诞生,迎接她的,却是一碗黑色的堕胎药。
「为什么?」彩希第一次在阳菜面前流下了眼泪,「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想看到世子的降生,但是生下世子的人不能是你。」阳菜也忍不住洒泪,「你要恨就恨我吧,为了德川家,这种下地狱的罪孽由我来担。」
「所以是为什么?」彩希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父亲是京都的高官,不能做下一任将军的外祖父,你如果生下了世子,幕府的天下就要变色了。」阳菜努力稳住心神,字字清晰地说,「这就是命,没办法的。」
「求求您,不要杀了他。」彩希跪倒在阳菜脚边,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即使生下了就送出大奥,即使我永远不见他,请您放过他吧。这是我和奈酱的第一个孩子,您不能这么做!」
「没有办法。」阳菜绝望地摇头,「这是我今生欠你的情,来生我再偿还吧。」
两个高大的女官上前按住了彩希,将黑色的汤药灌进她口中。阳菜转过身去,不愿看这幅地狱般的图景。房门在身后关上,阳菜听见了彩希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当年梦莉去世的时候奈奈的哭声别无二致。
请佛祖将我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阳菜用力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在心里默念着。
夕阳照耀着华美的宫室,大奥的风景依然美丽,却染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色。铃声叮当,侍从报告着将军大人驾临大奥,华丽的门扉次第打开。奈奈恍恍惚惚地走过长长的御铃廊,眼前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起来。这只是一个噩梦吧?是噩梦就赶快醒来吧。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阳菜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她不是最盼望世子出生了吗?她明明是爱我的,怎么会让我伤心?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事情才变成这样?纷繁的思绪掠过脑海,奈奈突然脚下一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将军大人!」侍从们惊呼上前,奈奈阻止了他们搀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处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境,而是残忍冷酷的现实。他失去过心爱的女子,如今又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贵为将军,掌管天下的人上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谓将军,只不过是提线木偶罢了。小时候他是母亲和养母争夺权位的棋子,长大后做了将军,依然是棋子。来人世一趟,只学会了身不由己四个字。即使今天自己在,难道就能阻止得了阳菜吗?奈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这些年来,心爱的人与物逐个逐个在眼前消失,而自己,始终无能为力。
彩希的房间近在咫尺。门关着,窗上透出一点如豆的灯光。奈奈没有勇气走进这个熟悉的房间。但徘徊良久,他还是选择了推开那扇门,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彩希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往日灿若星辰的眼眸空洞无神。奈奈伸手去抚摸她的脸,还未触到肌肤,泪水就如滚珠一般落下。彩希没有看他,只是喃喃地说:「奈酱,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奈奈再也无法自持,把彩希拥入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彩希像木偶一样毫无知觉,对奈奈的眼泪没有半点反应。奈奈急忙捧住她的脸,彩希的表情还是呆呆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奈奈连声唤着她的名字,彩希轻轻动了几下嘴唇,听不清说什么。奈奈把耳朵贴到她唇边,这才听清了她的话:「没保护好孩子,真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哭得太久,奈奈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调子,「是我害了你,明明都是我的错啊……」
如豆的灯火摇曳良久,最终还是熄灭了,室内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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