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居住的中奥出发,只需穿过长长的御铃廊,就能看到御小座敷,将军在大奥中召幸侧室的地方。梦莉病逝以后,这里荒废了数年之久,如今终于再次热闹起来。阳菜看着侍从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心头突然涌起感伤的情绪。如果梦莉还活着就好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可惜命运总是不按照人们所期待的方向向前蜿蜒,身在其中的人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迎接命运给予的一切。
今夜奈奈要在御小座敷召见彩希,大奥的轨迹将从此改变。按照大奥的规矩,应该由御年寄这种级别的女官来服侍,但阳菜决定亲自来做这些事。她要亲手把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女孩子送进奈奈的怀抱,亲眼见证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这是她应得的。
彩希已经被侍从引到了莺之间,正在对镜梳理自己的长发。听说阳菜来到,她慌乱的伏地行礼。阳菜命她起身,就着微昏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脸。奈奈的眼光不错,彩希确实是真正的美人。黑亮如瀑长发披在肩上,双眸灿若星辰,神情中却有一种无从矫饰的天真姿态,让人心生爱怜。白色的羽二重质地睡衣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与孩子气的脸庞有些不太相称,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阳菜默默地叹息,她多年的辛苦经营,恐怕就要毁在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手上。
彩希怀着忐忑的心情端坐在榻榻米上,等待着奈奈的出现。侍从按照阳菜的吩咐退出了门外,只留下彩希一人。数盏明灯齐燃,照亮了宽敞的房间,吉贝木棉制成的榻榻米非常柔软,一切都显然安静舒适,但这并不能打消彩希心头的疑虑不安。她曾经撞见过柏木与阳菜在一起,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对奈奈抱有一些好感,但究竟是陌生人。她能顺利地度过这个夜晚吗?
门轻轻一响,身着灰色羽二重睡衣的奈奈出现在她眼前。彩希急忙行了礼,但身体却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奈奈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这么害怕我吗?」
「不是害怕。」彩希的脸微微一红,「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有些冷而已。」
「觉得冷啊。」奈奈露出狡黠的笑,「忍耐一下,再过一会儿就不会冷了。」
感觉到奈奈的手臂圈住自己,彩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温热的吻落在脸颊上,轻柔得宛如羽毛拂过。接着双唇被夺走,彩希觉得自己开始喘不过气来。难以言喻的痛苦像电流一般穿过心头,她用力推开了奈奈。
「请将军大人恕罪。」看着奈奈向后仰倒在榻榻米上,带着惊讶的神色坐起,彩希颤声回答道。
「这不怪你,是我太心急了。」奈奈倒是意外地平静,「毕竟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太为难你了,是我的错。」
「是我失礼了。」彩希急忙摇头,「这是将军大人的权利,我不能忤逆。」
「对不起。」奈奈郑重地坐直身体,向彩希道歉,「是我唐突了,请你原谅。」
彩希懵懵懂懂,但奈奈很快就铺好了两床被子,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是今天太晚了,不能送你回去,先这样睡吧。」
奈奈规规矩矩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彩希总算是放下心来。
虽然这样做有点奇怪,但将军大人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彩希默默地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彩希逐渐感受到了奈奈的细心体贴。因为彩希吃不惯大奥的饮食,奈奈特地请了个京都的厨子,设了小厨房专门给她做饭。彩希不爱艳丽的颜色,奈奈命吴服之间加紧赶制了十几套衣服,颜色花样都是奈奈亲自选定的。彩希在庆光院养成了抄写佛经的习惯,大奥采购的笔墨纸砚都比从前高档了许多。这种超规格的待遇自然引起了不少议论,阳菜对此也十分不满,但奈奈依旧我行我素。他把沉寂多年的爱全部倾倒在彩希身上,给予她自己能给予的所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白。
彩希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份爱的沉重。虽然被爱是幸福的,但奈奈眼中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郁,让她揪心不已。她渐渐接受了奈奈的拥抱和亲吻,但两人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如同一堵高墙拦在他们中间,彩希迫切地想了解奈奈身上的秘密。幸运的是,很快她就找到了通往真相的入口。
与鹤姬的相遇,纯属偶然。那天彩希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在回廊上,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扑到了自己身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虽然摔倒了,但小姑娘并没有放声大哭,反而自己站了起来,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彩希看。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彩希摸摸她的小脑袋:「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叫鹤姬。」小姑娘一板一眼地答,「我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是将军的女儿。」
原来是梦莉的孩子,彩希恍然大悟。她曾经听说过此前的悲剧,对鹤姬很是同情。眼下这孩子居然没人照顾,任由她乱跑,这可糟糕得很。彩希决定把孩子带回去,等奈奈回来再向他细说。
虽然年纪很小,但鹤姬身上已经明显地出现了奈奈的影子。眉眼相似不说,连安静的性格也很像。鹤姬是个很乖的孩子,一路上紧紧依偎在彩希身边,这种乖巧让彩希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不由得一阵心酸。人们都称赞懂事的孩子,但彩希清楚,这份懂事会让一个孩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个生母早逝的公主在这大奥里,处境可能还不如普通人家侧室所出的孩子。奈奈平常很忙,估计也没有时间照料她,真是可怜。彩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帮忙抚养鹤姬。
奈奈晚上回来,看到鹤姬依偎着彩希,如同平地遭了一个惊雷,脸色顿时变了。彩希见势不妙,让侍从把鹤姬抱出去,拉住奈奈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奈奈摇了摇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彩希给他倒了一盏热茶喝下去,奈奈的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些。「这孩子怎么在这里?」
「今天偶然遇到的。」彩希把今天遇到鹤姬的情形讲给奈奈听,奈奈的眼中的忧郁神色愈发清晰。「你做的很好。」奈奈的头明显低了下去,埋在双手手掌之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是我对不起她……」
「可能是底下的人疏忽了。」彩希连连安慰着,「不是奈酱的错。」
「不,不是孩子。」奈奈抬起头,脸上露出惨然的微笑,有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我是说,我对不起梦莉啊。」
彩希心头大恸,将奈奈拥入怀抱。奈奈靠在她的胸口,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泪水很快就把彩希的衣服浸湿了。彩希第一次看到奈奈如此脆弱的模样,也是第一次了解奈奈开朗笑容背后的伤口。随着奈奈断断续续的讲述,彩希的心忍不住抽痛。
「别人都说孩子长得像我,但我始终觉得孩子像她。孩子哭也好,笑也好,每一个动作里都有她的影子。一看到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她。我不能把孩子放在身边,看到孩子心口就止不住地疼……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她多高兴啊,可她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丢下我们两个走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喜欢上她多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她,就不会有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她就不会死……她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呀,自己也是个孩子呢……」
「Yuu酱,佛祖会怎么惩罚我的罪过?我害死了自己喜欢的人,连好好照顾她留下的孩子都做不到,我应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奈酱,别这样。不是你的错。」彩希用力抱紧了奈奈,眼泪止不住地流,「梦莉虽然不在了,但你要好好活着,即使再难过也要好好活着……佛祖不会怪罪你的……」
「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把孩子好好养大,如果梦莉在天上看见,一定会觉得很高兴的。」
哭累了以后,奈奈叫人把鹤姬抱来。小粉团子的鹤姬乖乖地坐在奈奈膝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奈奈轻柔地把孩子拥进自己的臂弯,彩希将两人一起拥入怀抱。逝者已经逝去,生者还要继续走下去。如果有我陪在身边,能不能让你少些孤单?
奈奈去求得了阳菜的准许,让鹤姬在彩希的住处安顿下来。鹤姬很喜欢彩希,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让奈奈大感安慰。彩希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墙壁逐渐裂开,有光亮从缝隙中透了过来。
彩希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奈奈心中黑暗的角落,让奈奈更加爱恋她。彩希逐渐了解了奈奈细腻敏感的心思,被他的温柔和忧郁深深地吸引,最终爱上了他。在以婚姻为砝码的世界里,他们奇迹般地相识相恋,结下了既是夫妇、又是知己的羁绊。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等待这对恋人的,是美好的将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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