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没有什么特点,也无所谓出奇。时光里,它不改旧时风月;记忆中,山依然是那座山,溪依然是那条溪。人们在这里绵延生息,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幼的长了,长了老了,一代接着一代,而面目总是似曾相识。那时的故乡,片段清晰。
山是连绵的山。远的近的,深的浅的,树木葱茏,从来一片绿。春天的绿,初时是青涩,发了新芽,抽了新枝,嫩绿嫩绿的。时日愈久,颜色渐深,渐渐显现出墨绿的厚重感。黄叶纷飞是没有的,杉树、松树、桉树、柏树、龙眼树等常绿乔木在四时轮回里,赋予群山永恒的绿的底色。唯有山花与野果,在不同的时节里,穿插点缀着,为群山添加一抹秀丽的姿色。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白、红、黑,还有紫红。那是树开了花,映山红红了山,仲尼开了花又结了果,刺泡、地稔铺漫了山路,赤楠成串,金樱子带着刺。记忆里的清晨,农历七月半已过,露珠还挂着,而我们在山里穿行。嘻笑着不知不觉着就翻越了两三座山,兜了一大袋的仲尼。
山下的屋子错落而交杂。土方块垒就的“三间张”“五间张”,依然有着一个天井,上下两厅堂,前后左右分别两间或四间卧室,天井的右手边有一个厨房。那时,刷牙洗脸都围着这一方天井,清早与晚间,尤其生动热闹。屋顶上的椽橼木坚实,黑色的瓦凹凸覆盖着,有雨的时候,雨拍打着瓦,一声又一声;水又顺着瓦槽汇聚成线,滴答滴答响着。小时候每次换牙,家里都会问,是上面的牙齿还是下面的呢,上牙要丢床底,下牙丢屋顶。嗨,所以每次换下牙都来不及失落,总是兴奋地站在上厅靠天井的地方,抡着胳膊,转它个两三圈,然后使劲往上扔,叮的一声,十分满足。而今,旧土房已大都改建或空置着,年深日久,青苔蛛丝,木头也窠臼松动,只能叹而止步。
图/晴天以然新建的砖房高高低低,挨挨挤挤,凑在马路左右。有的就简单的裸着砖。粗红的砖块横两层侧一层,水泥和着,松落而简朴;也有那红黑相间的砖块,一层一层垒起,纹路交错,平整而内敛。有的则在外墙贴上一层瓷砖,边缘贴上青石砖。带有起伏的乳白色瓷砖是很多人家的首选,大的小的长点的方点的。大多数时候,邻里间参考着比较着,类似的房屋比比皆是,因此也有着另一种意义的齐整。虽是独门独户,而厝边头尾茶余饭后也还时常串门。平日里见面寒暄,唠唠嗑,茶水候着;忙乱时,看着需要搭把手,比如腾地晒个谷子,上香时顺手帮忙点个炮,红白喜事帮衬着。事儿不大,拉拉杂杂的,情谊这条线也就牵起了。
房子总还是依着小溪。溪自哪里来?在山的深处,往里,一直往里,源头具体在哪说不上来。打小依赖和亲近着这条小溪。最爱拿上簸箕和水桶,吆喝着小伙伴一起溪里抓鱼捡螺。把簸箕往溪旁的草丛里一插,两手一扶,一脚站立,另一只脚由里往外压着草丛赶着水,一般赶个六七下也就可以举起簸箕看看收获了。虾米少许,丁斑鱼四五只,碎石子几块,这是常态。而最可怕的经历不外乎赶到一只盘着的水蛇。直吓得我簸箕一扔,麻溜地跑岸上去了,连着好长一段时间不敢下水。
图/晴天以然水是十分清澈的。早前洗菜洗衣服洗床板都在这儿。小溪的上坡段因为靠近农田,主要还是灌溉和清洗农作物。像花生和麦冬,都是洗净了再晒干烘干;如果要弄点红薯粉,地瓜也会洗净了再挑回榨碎。下坡段有大大小小的石头裸露在水面,溪水蜿蜒,尤其适合浆洗衣物。每逢除夕前的大清洗,我们姐妹几个去了蚊帐,拆了床板,抬着大床架,一起到溪边洗刷刷,时常回想,还是十分有趣。现在,家家户户都牵了水管,有了洗衣池,这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水稻、花生、地瓜、麦冬以及各色蔬菜零零落落种植着。除了丰收的喜悦,孩童时候的我们更容易在劳作之余插科打诨,琢磨出另一种趣味。犁地呢,就磨着父亲,站在横板上,让黄牛吭哧吭哧拉着走。收割水稻就几人一起比赛,水稻东倒西歪乱放一地。打谷子,拾稻穗,堆草人,用稻杆做口哨,在稻草堆里打滚,烧杂草堆也洋洋洒洒,晒谷子也能走出漂亮的回纹。一整天就是穷乐呵着不到家里来找就不回。
图/悠然撞南山花生和麦冬是穿插着种的。六月份的花生已经饱满,拔了一株抖落掉泥土,然后继续拔。拔的时候还得尽着根部,这样子花生才不会断根在土里。麦冬也是大人撅了之后,我们负责抖落抖落土,然后剪剪麦冬粒。呵,常有蚯蚓,可小时候竟然也不觉得可怕。花生可以边剥边生吃,而麦冬的活计既耽误看电视,又得活干完了等奖励。那时的糖果饼干瓜子都觉得十分稀罕。每每听到卖馒头包子油条的阿姨那吆喝声都觉得打了鸡血,眼巴巴地把她望着。
图/悠然撞南山 图/悠然撞南山最撒开脚丫子疯玩的非烤地瓜不可。只要拾掇好地瓜进框子,余下的时间就可以挖坑垒土块。乐意凑趣的时候,有经验的长辈会帮忙垒一个好看又蓄温的土堡。山里田里路边屋檐下都有柴火,随拿随用。捡几块细长或者小块点的地瓜,也就可以生火开烤。火要烧得土块火红,地瓜才能分散着丢。然后锄头推翻土堡,速度压碎压实。边上挖的生土厚厚的立马加盖一层,不让热气走失。在生土层里埋一片绿色的叶子。当叶子潮湿变黄,地瓜也就熟的八九不离十了。
图/悠然撞南山时空交错,而往事历历在目。那时的午后,夏蝉很躁动,清晨罗就的蜘蛛网喷点水花,依然可以粘住各种飞虫。那时的夜晚,萤火虫一只又一只飞舞着;水田边的蛙声一声叠着一声。在霜冻的屋外装盆水,太阳升起之前可以收获一层薄薄的浮冰;在屋里帮忙打下手烧灶火,除了香香的锅巴,还可以顺便烤个地瓜或者芋头。
流光容易把人抛。祖厝前的埕扩大了也灌水泥了,我们曾经在这里勾着脚冲锋陷阵,跳绳跳格子跳橡皮筋;邻家的屋前空地小了也窄了,我们曾经团团围着看的新白娘子传奇至今还播放着,而那台笨重的电视机却再也找不到了。每个夏夜里都被抬出屋外,我的那个心爱可以躺着听虫鸣看星星的一米二竹床也不知道在哪一年里扔了不见了。星空依旧,彼时嬉笑怒骂的人们在城里早九晚五,成长成另一副有阅历有担当,而我已然不熟悉的模样。
回忆并不使人清晰,但没有回忆,我只怕余下的全是空白。山野情怀,是以为记。
2018年7月18日再改。
从17日的晚七点半一直琢磨着修改补充到五点。您若喜欢,感谢分享。
谢绝转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