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之白簪花(第一部分)

作者: 南归小法师 | 来源:发表于2017-01-01 01:01 被阅读0次
    浮生若梦之白簪花(第一部分)

    「一」

    又是一年。

    素手拨了白桦木算盘上的一个珠子,另一只手半撑着脸,坐在一方小几旁,端的是一种忙里偷闲的样子。

    余这一生,最惬意的时光,便在这三年间。

    当年将出嫁时,早知那人非何等良善之辈,深闺中,无人时想过是否要拒婚。可又想到,那些话本子上唯正经小姐才能得的好结果自个儿断不会有的,便消停了心思,只一味等着他见了自己真心欢喜,不来欺辱。

    当时,又有何人能预料,他竟那样就没了。

    说来也是残忍,余直至此时也无所伤感。思至此,便又念了一声佛号。

    一直立在一旁的小丫头莲香听见这句佛号有些吃惊。也是,早年便跟在余身边一同长大的丫头藕色前些日子出嫁了,嫁的是个好人家,那丫头自个也欢喜,余亦然,便提了与她亲近的莲香上来,接替她早先的差事。

    莲香的确是个小丫头,才二八年龄,比余原本院儿里的一众丫头子们都要小,她私下里常称余阿姊,余也乐得有这样灵动活泼的妹子。只是她不比随余一同长大的丫头们,总是不能理解余心头的烦闷,但总是爱问:阿姊在想什么。也是有趣的人物。

    追根究底,余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大人物,所以,这些个姊姊妹妹,余收来时也无人什么人来管顾。

    抬手又拨了一粒珠子,珠子之间清脆的撞击之音意外使余吃惊,亦是醒悟,罢了,追思那人便及此刻罢。

    「二」

    余姓顾,名梓欣,今年二十上添了三岁,合本朝女子十四或选秀或嫁人的规矩,余早该是个妇人了。

    可余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所幸所幸。

    余曾有过婚约,那人姓元,名不提也罢,因他最终还是未娶余过门便去了。

    余在男女事上至今仍是心如止水,所以,自那日抵报入京,余便开始为元小将军戴孝。

    当然,余的这位未婚夫婿也是世家公子,但元氏于本朝便出过三位帝师三位宰甫,大小将军更有十八位之多,如今的家主更是得了世袭罔替的侯爵,所以,那人这样的小官,只能含蓄称一句小将军了。

    余既没有仇人,又无一二至交好友,故总会多多提起这位“烦恼”。真心中,余大抵也是明白原因的。

    余出自顾氏的旁支,又少人教导,但却并非孤儿。

    忘了是多大时,母亲说她喜欢余这样淡然超脱又不会亏待自个儿的性子,可父亲却希望余能更加果断决绝有心计一些。

    余起初不大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希望,但后来母亲因一场大火陨命,父亲许是过度伤心而常年游历在外时,余才懂得何为心计。

    余对至亲的记忆甚微,除八岁后便未曾再见的父亲外,余记得的便只有一位幼弟了。

    说来也是不尽忧愁。

    「三」

    余八岁那年秋天,母亲正要临盆。

    母亲是书香云氏的女儿,温柔娴静又美丽,怀孕时时常在府中东南方的那处绣楼下绣各式美丽的花样。老管家说,余这一副好皮囊应是全赖母亲,余的父亲么,儒雅有之,风度有之,才华有之,独独没有一张好面皮,也不是丑,只是天下男子站在余母亲身侧总是要黯淡三分的,但父亲却偏能做到与母亲平分秋色。再说到这里,老管家又嗤嗤笑了两声。

    余八岁前以为母亲名叫小依,因为父亲总是这样叫的。但是后来,余看到那块冰冷的石头上刁钻刻的“顾云氏澜依”几字,也终究只知母亲闺名云澜依,却不知云澜依三个字除了代表云氏的女儿、余的生身母亲外还表示什么。

    余自二十岁开始管账后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管家也更要余盯紧那起子多事小人,至此,余便更加不知云澜依三个字的重量。

    只是,余穷尽此生怕也忘不了那个秋天绣楼燃烧的火光将天空映得鲜血一般的颜色。

    那时,母亲上绣楼翻找花样时,有感胎动,楼中产子,便是余的弟弟。

    余站在楼外,待慌忙赶来的父亲因母亲被困楼中而将弟弟放入余怀中时,余只看见天空已然同未来得及整理的小弟一般血色了。

    父亲未曾责怪过余没有去救他唯一心爱的母亲,余亦从未厌恶余唯一的弟弟,只是,弟弟他,厌恶余的吧。

    后来,每每见到他,余都知道。

    「四」

    母亲过世后,父亲很快便离府游历去了,快到还未告诉余小弟的名字,于是,那时余便叫小弟阿青,因为当初母亲怀着他时总穿青色衣裳,总绣青色的小样,余希望他知道。

    后来,在阿青两三岁要听故事才能睡着时,余去父亲久未开启的书房找书,才发现父亲的书房里并没有母亲常说的话本子,也没有母亲骄傲的丹青,更没有第二只茶杯。不知这些母亲的心爱从未出现过,还是都被父亲带走了。

    最终,余只在一块青玉雕鲤鱼纹的镇纸下发现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宣纸,那上面,有一沧劲有力的宁字,这或许便是父亲的意思了。

    顾远宁,多好听的名字,以后,这便是余小弟的名字了,可余还是爱叫他阿青。

    待阿青四五岁时,余管事的叔伯婶子们却摸透了余的性子,硬是将阿青带去了高台盘。

    余记得阿青出生那日,父亲曾颤抖声音对着余说过多次,他不该让她下高台盘,不该,不该。余自此便认定高台盘是个好地方,所以,那时,余并未反对,在阿青走后,也没有悲伤。

    余那时已然十二三岁了,不过一二年便要出阁了,阿青,总会离开余的。只是余忘记想了,阿青离开余能否再安然入睡?能否再开心快乐?

    阿青终究不再真正快乐了。

    有时余猜,那是因为余至今也未曾给他看过父亲的那个字,但又或许不是,余当真不明智。

    「五」

    透着雨过天晴色云雾纱糊的窗,余也能看见外头正淅淅沥沥下着雨。这种天气,余是倦怠的,亦是多思的。但既然外头刚递上来一个牌子,余也不得不振作精神一二。

    少时,王奶奶对着端坐的余伏了伏身子,这样算是中等的礼,早先开始管账时,余还不大习惯,一晃三年了,余也略有了些气场,习惯了些。

    余记得王奶奶是三堂叔的奶娘,因三堂叔管着大局,故而顶有脸面,比一些嫡出庶出的小姐(父为其辈中的嫡出而母为妾室)还要威风,却不知这位活神仙又想来同余讨要些什么。

    只听她吊着嗓子说道:奴想在账上支一二十两银子做我那侄儿的赶考路费。

    余听着,泯嘴,险些失仪发笑。

    按着规矩,府中凡有赶考学子,路费确由余处支出,只是要按学子路经州郡之寡众来支银子,余知此位学子便在京中此顾府里长久住着,却不知王奶奶指着哪番歪理来同余讨钱。

    若论平生余有何不喜,有一条便是与人多费唇舌。

    在余这里,少有王奶奶这般有脸面的人物来,余也多是管收账之事,只言个可延时交银或言个不可,但从老管家那里,余也学了些打发这等费油灯的法子。

    余也不看她那张蜡黄使了多年的老脸,只自故扶着额角,做着一副因她伤神的模样,让她心里略有些得胜的趣味,然后再言语击溃之,只说:这可如何是好?元府那位家主半个时辰前来访,余正要安排他同二堂叔一起瞧瞧今年庄子上下来的新茶叶,他二人如今正等着余,但既然王奶奶有这等要事要同余来办,合该叫他们再等等。

    余话音刚落,正待欣赏王奶奶此时缤纷的面色,却听门口处传来碎玉一样的音节,合在一块儿,是这样一句话:不必叫祁等了。

    「六」

    余知道这个自称为祁的男子。

    天有日月,地有元祁。世人如斯传唱。

    或许人们觉得,除却日月,再没有同他这样完美的存在了,连星子也不行。

    坊间传闻中,少阳侯元祁乃世间一等俊美又有才学的人物,品德高洁,人品贵重,贵重到其封侯的尊字竟为皇帝亲阅《山海经》,取天地共主之尊号中的少阳二字封下的。

    元祁这样的人物,余虽听说过,但今次却是初见,故余便将此时凌乱的心绪归结为了崇拜。多年后,余再想起与元祁的初见,却觉得自己当时十分可笑。

    很是显然,方才对付王奶奶的一通话尽数是余胡邹的,但元祁似乎并未介意余的这些编排,甚至为余打圆场,便正合了余心中那个至高至洁的少阳侯的样子。

    哪个女子未在青涩年华思慕过某个杰出的男子呢?

    若阿青肯与余回忆,那么,在他四五岁的记忆里,自他姊姊这里知道的便会是元祁是世上唯一一个比父亲更优秀的男子。那时候十二三岁的余并不知道,这样的男子,也会是这样描绘的女子一心想嫁的人。如今,二十三四岁的余亦不知道。

    可,阿青,唉,阿青。

    余知道,阿青既恨余,也怕余。

    每次,余与阿青照面时他都会目光闪躲,有时甚至甩袖而走,不屑与余说上一句话,一个字。但即便是这样的阿青,时至今日,余也一如当初,从未厌恶过。

    「七」

    打发了王奶奶,为避嫌,余与元祁便在这方院子里散步。这番避嫌终是有因的,此亦是余长久所不知又暗自欲探之的。

    元祁他为嘉禾二十年人士,如今合该有二十五岁了,可他并未婚娶。此时,余虽为望门寡,但也算得上是个清白闺中秀。

    余二人,同随侍者共四撑黄油伞,看过了新茶,元祁似颇有与余采买之意,但余不知为何他此刻仍能安坐在八角亭中,余的对面看书。

    小姐亦想看这书?又是那碎玉一般的音节。

    余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他递来的书,封面上,中正写着:宗室礼仪注,未写明朝代,那便是本朝的了。

    半盏茶功夫,余读了几页,觉甚有趣,未有以往看同类书的枯燥无味之感,只得又心中赞叹少阳侯文学造诣之高。

    元祁没有接余还他的书,说是借余打发闲下的时光,却也未说何时还。

    元祁与余一问一答地又聊了一会儿,余才知,元氏迟迟未有一位元夫人是因为他早有婚约,只是婚事因那女子丧母服九年大孝而拖延,余叹这女子的孝顺。元祁又说,她服孝六年时,他父亲亡故,婚事便又拖了六年。

    噫!何其无奈!

    余未有亲子,故只安慰过阿青,见元祁说完这番话无比伤感,余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快要走了。

    尤其令余意外的是,他问余之母亲闺名可为澜依,余答是。余不知为何觉得他今日来只为问这一句,罢了,余始终不是明智的人,还是接着看此本佳作罢。

    「八」

    每年清明,余都会来给母亲扫墓,今年亦然。

    此年今日天气格外舒丽,余一直以为,唯有如此艳丽的天气才能稍稍衬得上坟上石碑下母亲俏丽的容颜。

    余在今日又见少阳侯。

    今日他与余一样穿了白色衣裳,服饰上也是孝中规矩。余想,他大概仍在服父亲的孝。

    余二人礼节性的各祭拜了彼此的至亲,后,于长亭中歇脚。

    自初见后,每隔三五日,余读完上册书便又见到元祁,得到了下册书。元祁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本合余胃口的书,又总是肯自愿借给余,余早已不尽感激。

    余本身是个冷性子的人,少有对人对物热烈的时候,唯有与余长久相处后,余才会稍微温暖一二。莲香初见余时怕也觉得余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吧。

    但余同元祁的相处却让余觉得有些奇怪,余那时仍以为是崇拜情节,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余这时坐在长亭栏杆铺的软垫上,正读着元祁带来的一本名叫:陶公经商记的书,方读了二三十页,觉口渴,接过元祁递来的茶盏,饮茶两口,又递回,复看书。读到半本,天色微晦,余欲归顾府,起身时腿软,元祁刚好扶了一把,余再三道谢,后携莲香等一众侍女登车回府。

    却是疏于防范,半路被劫。

    「九」

    今日是余被劫的第三日,余仍被独自关在这处暗房里。

    昨日余将头上银簪卸下一二支送给看守,从看守处换了三盏油灯,总算是看完了余下的半本书。

    书看完无聊时,其实余已想到此举的幕后黑手来自何处,该是顾府中人。

    那人放了余莲香之外的丫头婆娘们,自然是有办法叫她们相信余将无碍,她们也是惯常的懒货,宁躺着不肯坐着的,所以,无一人会托人找余,尽管余已失踪三日。

    如今余的希望却在少阳侯身上,余希望他想到余看完此册书及时来访,但终究,是不抱太大希望的,余与他是淡漠如水的君子之交。

    刚用了午间膳食,余此前所想的一切便有了结果。

    看着来人,余眉梢嘴角轻扬,余甚少这样笑,老管家说,余这样笑时,姑且比得上母亲的美貌。

    那人显然惊诧,但黑暗中,余未看清他这样的面色。

    他问余:梓欣可想看看是谁绑你来此?余正欲摇头,可他却恰好将指尖搭在余的肩上。

    余的衣裳那样白,他的肤色也那样白,丝毫不比前者逊色。

    他说:梓欣勿怕,祁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他的指尖意外让余觉得温暖。

    元祁这个人,余初见时便觉得他那样遥远,该是何等高处不胜寒,但他指尖的温暖却是这样温情温伤,他的那句祁在这里却是这样续久续长。

    浮生若梦之白簪花(第二部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浮生若梦之白簪花(第一部分)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ysrv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