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可是个大日子,儿子们都回来上坟了。
临行之前,葛老太太嘱咐着元坤:“好好把坟修理修理,多烧点纸,给你爷爷奶奶、三个伯伯、伯母都带点钱,你爸啊——托梦了!” 元坤应了声。
又把元离单独留了后,“老四啊,你会说,上坟念叨念叨,告诉你爸保佑这些后代……”元离笑着回应:“妈呀,不告诉我,我也得念叨念叨,哪一年都说。”
丈夫葛文兴独自在那里等了50年了,他1973年去世,享年50岁。在他生命的末期,经历了“文化大革命”。
“文化”这个词,和他的家族毫无关联,他的文化还是娶了“王玉洁”之后,习得的几个字。可不知怎么无缘无故地扯上了关系。
传了八代的宗谱被一把火烧了,他的父亲经受了沉重的打击,不久病逝。
镇上学堂的老师,被他们的学生反剪着手,耷拉着头,灰头土脸地游街,站在人群里的葛文兴嘴唇抖动着,如临大敌一般想要逃脱,可“黄雀在后”,如果“走”,证明他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哪怕他都不认识这些老师。他只能站在哪里,闭着眼,如履薄冰。
结了婚的元乾要和他的媳妇划清界限,他的老丈人是个赤脚医生,也在被批斗。葛文兴第一次行使了父亲的威严,把元乾绑了,狠狠地抽了一顿。
他说不出道理,只知道不认亲,就该打。
元坎也要带着元离,坐火车去南方“串联”,趁着夜色偷偷跑出来,刚上火车就被悄悄尾随的葛文兴拽回了家,关上家门守着,任他俩喊叫。
……
老实巴交一辈子的葛文兴,突然看不懂了身边的人。
怎么都变了。
孩子能打爹妈吗?
学生能打老师吗?
庙里的菩萨怎么都砸了呢?
张老大的爷爷是国民党,为什么还把他抓起来了呢?
……
一个又一个不解之谜,让葛文兴日夜难寐,他添了一个突然头疼的毛病。人也变得越发木讷了,只是闷在家里做木匠活。
即便这样,厄运的巨浪还是将他卷进了流里。
他的爸爸的大哥曾经在山东的给国民党做过饭,爸爸去世了,兄弟几个也被拉走了,关了半个月。
回到家的葛文兴一身伤痕,变得神志不清,每当有人靠近的时候,他都会惊恐地向后躲。
不久他也去世了,头疼,疼死了。 他被草草地掩埋了,陪伴着他的父亲和母亲。
想到这儿,葛老太太心里面有一丝丝的难过了,丈夫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让他给别人泼脏水,是万万不行的,况且丈夫的大伯只是个厨子,只懂“锅碗瓢盆”,分不清“各种主义”……她至今都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被拉走。
上过了坟,趁五个兄弟都在,葛老太太安排起自己的身后事。
刚起个头,“我这房……”元离就觉察了,“妈呀,不着急,咱们都奔120岁活啊,哈哈……”
葛老太太苦笑着,“早些安排吧,别等到那一天,打麻烦。”
“我这三间房,我想留给元震。”葛老太太看着儿子们的脸,“他条件差了些,儿女条件也不好……”
“妈,别说了,我不要!”元震打断了母亲的话,哽咽着。
“行,妈,我不争!”元离坚决回复。
“我也不要,妈真要有那天了,我就搬到城里的房子去。”元坤紧随其后。
元坎更不用说,他自己在村里的房子,都想卖了,更不会要母亲的老房子。
唯有老大元乾一直不吭声。
葛老太太心里的石头一直不敢落地,她这个大儿子唯利是图。
“大哥,你什么意思?”元离快人快语。
“行倒是行,叫老五(老太太去世时)掏(钱)。”元乾低着头说出他的想法。
倒是合理,不太近情。
“老五不赔(本)。”元乾看看元震,又环顾了房子,补了一句。
这个房子,带一个院子,少说也能卖上15万,办个丧事5万也够了。
脾气一向火爆的元坎爆发了:“大哥,妈有那一天,咱们都得掏(钱)……没养你吗?”
“再说了,爸走的早,元离和元震的房子都没盖好,元离好坏还有个地基,元震连房子都没有,咱们兄弟没用啊……”
元震的房子是老丈人家的,他一直住着,就算人家“上门女婿”了,葛老太太惭愧了半辈子,要不是穷,哪能让儿子上门啊。
元离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三哥啊,别着急,大哥就那么一说……”
“不不不,老四啊,我可不是这么一说,妈已经把话撂出来了,老五要房子就得给老太太送终……不送,房子也得有我一份。”
说完这话,元乾拖着不利索的胳膊和腿离开了。葛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呸!跟他姥爷一样!钻钱眼里了!”
当年她生下元乾,她的父亲得了信儿,专程来看外孙——男孩为重。长大一些,经常接元乾住姥姥家,一下住半年……跟着姥爷,培养了一身“买卖鬼儿”。
虽然元乾的本性并不坏,可利益永远第一的处事方式,也让他他失去了一些亲情。
元坎气得脸通红,一拳砸在了炕上,“爸临走让他照顾几个弟妹……他可倒好,就一句‘没钱’!爸给了他多少好东西……”
一直没吭声的元坤,看到葛老太太脸色不对,不紧不慢地说:“妈,别生气,按大哥说的办,我帮老五掏点!”
“我也掏!”元坎附和着。
“算我一个!”元离也不含糊。
元震赤红着眼,“哥哥们啊,放心,我能掏出来。”他拍了拍胸脯,“妈,别为难,别上火,给大哥也行,我不争……”
葛老太太背对着四个儿子,摆摆手。此时,她多么希望葛文兴坐在一旁,给她这个想法钉在地上。
下午,葛老太太接到了春兰的电话,是元震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二姐,他怕妈妈上火。
“妈,就这么办,给老五,就他没有房子!”春兰帮葛老太太拿主意。
葛老太太心里打着怯:“我怕老大闹事,兄弟再打起来,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春兰信心满满,“放心吧,这件事我办!”有了春兰这句话,葛老太太吃了定心丸。春兰是葛文兴留给她的“参谋长”,她说能办就差不离了。
心里又一块石头落地了,今晚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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