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波谲云诡(五)
福建街横巷只有三户门牌,是最袖珍的里弄。巷内古老的石墩,记下悠长的岁月,与短少的里弄,形成巨大的反差。经过长长的木桁条隧道才进入小户人家的荣光里小巷,别具一格;巷中有巷,大巷套小巷,令人惊叹先人的匠心独运布局。
我们一组五人,沿着大通街挨家逐户清査后进入荣光里小巷,像走进一个神密而陌生的世界。那个年代,除了中山路、跃进路、民主路和九二一路有街灯,其它街道小巷的路灯寥若晨星。我们在林阿姨带领下,左拐右转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敲开最偏僻一户人家,在昏暗的灯光里,从门隙探出一个裸着上身、只穿一条蓝色裤衩面貌猥琐的男人的头:“干什么?”
李宣上前说:“查户口。”
他才睁开迷离的双眼,一看是我们,顿时面色煞白,手脚颤抖,讲话也巴巴结结的:“我、我这、这里沒什、什么好、好查的。”
我们看在眼里,民警手一挥,两个工纠上前一边一个挟着这个男人。李宣和叶强冲进里屋,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衣服不整坐在被褥凌乱的床头哭哭啼啼,一条白色的乳罩、几件衣服丢在地上。
李宣严肃问那女子:“你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吗?是干什么的?”
她悲愤指着穿裤衩的男人说:“他花言巧语欺骗我到他家,并恫吓强奸我,快救救我,为我做主啊。”
不用这个男人分辨就被铐起来推出门口,与女的一同押往中山派出所。
一个年轻的女子,那么随便轻信偶尔见过一两次面并不太熟悉的男人邀约到家里坐。不可理喻。不论她是热情好客,到处串门;还是另有企图、牟取私利。可惜狼入虎口,反而被扼失身。有时人像浮尘一样淳朴,最容易掉以轻心,忽略了危机四伏。何况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是谁非,有理也说不清。她的失身是咎由自取的。也许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社会,妇孺皆知,所谓的法常常人为地偏颇弱势群体的一方,在保护妇女的权益的幌子下违心地宁可相信其信口雌黄,不在乎一手操纵演变悲剧的始作俑者。
又有谁在意一个被剥夺了说话权利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那个时代往往罔顾事实,冤屈貌似强大而内心斟情而脆弱的男人。
夜正深入,星星眨着狡黠的目光,躲在薄薄的阴霾背后,窥视着恬静的大地。每一条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都有红纠队员在扼守。弄得那一夜的气氛异常恐怖,鸡犬不宁。
我们进入一座二层瓦屋,开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位满头白发,而且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林阿姨上前对刘婆婆说:“我们是来査户口的。”
刘婆婆她老人家热情把我们迎进屋里,客气让坐。
“我们很忙,没有工夫坐。谢谢您。”
我们环顾屋里的陈设,从雕镌的楼梯和间房墙壁以及窗户装饰的木料精巧细致的花纹工艺造型来看,是一座典型的晚清所建的房屋。通过甬道可以进入风格不一的房子和阳台。民警叫大家分头行动。在漆黑一团的屋里,李宣摸黑踏上因年久失修而有点摇晃的木楼梯,心里直发毛,又不时咬咬牙叫自己慎定,不要怕。爬上二楼推开靠边一间虚掩的房门,从窗口透入暗淡月光下,一对年轻男女赤条条地惊慌弹起。
李宣背转目光,坚定地说:“查户口,请出示证件。”连续问了几遍,男的都没吱声。空气凝固了。
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陌生的幽暗的深渊传递过来:“狗娃,我是霞姐呀,我们还没有结婚,哪有证件给你。”
李宣心头一紧,只有在家里和街坊才叫我的乳名,他从惊讶中审视着用衣衫遮掩自己胴体私处的霞姐,百感交集。她是住在自己楼上国强的大姐,平时对自己不薄,像弟弟一样对待。李宣印象最深的是几年前,她总爱穿着一身陆军装,一顶军帽下两条小辨子摇晃着,只不过少了一颗红星两面红旗,胸襟佩戴一块大大的毛主席像章。那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知倾倒多少少年俊男。可眼前的她落得如此狼狈,在追求人生梦想的开头踉跄跌倒在李宣的脚下。难道世风日下波及她褪了红色的心灵?
李彩霞,她昔日靑春亮丽的形象在他心中颓然瘪了。
她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要背弃社会的公徳。霞姐沒有跪下,反而大力挣开羁绊着自己的五千年以来传统思想的桎梏。我仿佛看到霞姐匍匐地冒着枪林弾雨前往孤山,与她的男人幽会,干些苟且的事。诚然,它被当时形势界定为伤风败俗的坏事。虽然诸类见不得光的绯闻在社会上屡见不鲜,一个循环不停的缩影,也是当时社会甚至追溯到千年以来历朝采用任何一种手段都根治不愈的为世诟病。
霞姐啊霞姐,你为什么偏偏给我执勤逮着,难道要我在岗位上徇私舞弊。李宣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发生已经一头雾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妥善处理,正在犹犹豫豫中。
“狗娃,放过大姐吧,只要你不报告就不会有人知道。”
李宣不哼声,而且鄙夷地注视那个瑟缩在床角、默不作声的男人,在关键时刻缺乏一个大丈夫挺身而出的气慨和敢作敢为的担当。
李宣恨不得立刻拽这个懦夫下床捆绑起来。
霞姐面有愠色,仍试图说服狗娃,但她心知肚明这群红纠被灌输政治思想洗脑后六亲不认,她也知道狗娃的脾气特犟,只好自认倒霉,也不得不为自己放纵的情欲付出代价。
后来李宣跟派出所覃所长说明原因,他体恤李宣忠于职守和为人耿直。对霞姐批评教育一番就饶恕了她,要不明天全部拉出去挂牌游街,被大众指着鼻子羞辱和大骂,那就难堪了。李宣日后怎样面对霞姐,他是茫然的,无论怎讲他暗下决心尽快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雄鸡一唱天下白。临近黎明时分,在死寂一样沉静的街头,李宣他们披星戴月,拖着疲倦的身躯踏上回家的坦途。叶强是李宣的街坊,他两个又黏在一起唧卿喳喳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灯下的清夜,正在酝酿着又一部带着时代浓厚色彩的生活颤音,准备迎接黎明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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