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代教的日子

回忆我代教的日子

        我生在黄土高坡。90年代，中国大地的改革开放已如火如荼，下海经商是当时最热的词，所以偏远山区的教师奇缺，就连仅上过初中的妹妹也做过代教老师，在那种一孔窑洞里有四个年级的学校。而我是上过高中的，听上去更适合代教。

        那时候真的很穷啊，吃的水是孩子们从下雨的坑里舀来，澄清了就直接饮用，做饭就用孩子们从家里拿来自己种的菜。一到放学，学校小院就剩我一个人，可以静静的看书。好几部世界名著就是在那时看的，也留笔记，晚上伴着书的情节美美的做个梦。那时月工资60元，我还有余钱给学生买奖励的本啊、圆珠笔什么的……那种简单而快乐的日子竟是我今天回过头去最大的奢侈。就在那个贫瘠而寂寥的小山村里发生了几件事，使我终身难忘。

        当时已实行小学六年制，但我所在的学校因校舍不够，只有五个年级，六年级便要到镇子去上。一去，校长就让我包揽了三年级的全部课程和全校的音乐课，我那时刚满20岁，血气方刚，长了一棵玫瑰的心，全身心扑在孩子们身上，想干出点什么来。 元旦前夕，我决定给孩子们办台元旦晚会。因为我是全校唯一的音乐老师，在我之前好像没设过专门的音乐课。

        当我跟孩子们说要给他们举办元旦晚会时，他们一个个瞪着眼睛问我“元旦晚会是个甚”。最奇怪的是校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好一顿训：“别以为你在城里念了几年中学就了不起，我们这农村是从来不过那洋节的。老老实实教好书就行了，办什么晚会？学校也没这笔开支呀？”我隐约感觉校长是怕花钱。

        “我是音乐老师，办元旦晚会就是我份内工作。之前我也没想到这里的孩子不知道元旦。再说办晚会又不花钱？”

        我的顶撞让校长很脑火：“别不知天高地厚，反正学校没钱，看你能办个啥？”

        本来想高高兴兴给孩子们办台晚会的我，这会儿已变成赌气了，我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给校长看，并且不花学校一分钱。

        当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去选拔晚会表演者时又出现个小插曲。 由于没钱，不可能像现在的孩子一样整各划一，花枝招展，而情感上我想让孩子一个不少地参加，尤其我包班的三年级，但场地有限。我让孩子们拿出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然后根据衣服组合排节目，使出浑身解数排出一台内容丰富的晚会来，有歌曲、舞蹈、相声等，对于一些实在不敢表演的孩子我又安排了几个互动游戏。总之，我的理想是节目丰富多彩，孩子一个不少。

回忆我代教的日子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让我犯了难，在花团簇锦、笑容灿烂的孩子堆里非常扎眼：他穿着藏蓝色薄风雪衣，两袖肘上，衣襟上和衣领外则，全是黑呼呼的白丝棉，裤子膝盖部分也突着棉絮。脚上一双手工棉窝鞋，也又脏又破。最打脸的是这孩子就三年级，我的包班，怎么回事？

        “你没新衣服吗？”

        那孩子听见我问他，动了动嘴唇跑了。

        “哎……”我刚要喊住，就被其他同学团团围住了。

        “老师，他没新衣服，他妈是个神经病……”

        “老师，晚会别要他，别拖我们后腿……”

        “老师，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上一位陶老师给的……”

        在孩子七嘴八舌中我脑袋嗡嗡的。这孩子我班上的，以前咋就没注意到呢？若不是今天孩子们的新衣服对比出来，我一直忽视着竟没感觉到？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自责，当晚久久不能入睡……

      星期天一大早，我便问着来到了这孩子的家。进门之前我非常忐忑，因为听孩子们说他妈是个神经病，骂起人来可以没白没黑，没完没了，他爸是个瘸子，家里又破又脏……而我眼前的确是孔很破败的土窑洞，挂个千层棉门帘，我掀帘推门进去，差点儿没一脚再出来，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超出了我的想像：土窑很小，是进门就上炕那种，半炕是秋后打的粮食，花生玉米豆子什么的，高高摞了好几个粗麻袋。半炕是还没起床的他们，房间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我就那么尴尬地站在门上。

        我推门而入惊醒了炕上的一家三口，首先他妈很惊讶“这是谁呀”。他一骨碌爬起来裹着被子说是老师，我看得出他非常窘迫，甚至表情很不高兴。我对他爸妈说，今天星期天，我想带他去我家和我弟玩，他们同岁。其实我是前一天晚上想好带他去我家拿些我弟的旧衣服，但不能预测他妈的反应。

        他妈很开心，一边穿衣服一边催促他：“快呀，快穿衣服，你们老师接你来了。” 他有些维维叽叽，不情不愿地穿着。总算跟我出门了，他妈笑嘻嘻地站门上送我们，我边走边疑惑，不像神经病呀？

        到我家后给那孩子拿了两件我弟的旧衣服，吃了顿饭，又在镇子上给他里外各买了套新的，还买了点晚会互动用的小物品：乒乓球、圆珠笔、小本子、炒瓜子。我不能让我的晚会掉链子。

        星期一大清早校长又将我叫到办公室。

        “我说你这个女子咋就不知天高地厚？谁同意你擅自带学生离校了？几十公里的路万一出点事咋办？他妈要是犯病了闹到学校来这个责任谁担？你这个书还想教吗？”

        校长越说越上火。

        年轻的我血气方刚，把内心那点不满全写在脸上。

        “我要办晚会，他是我们班的我不能不管。再说他妈怎么可能闹到学校？我给她娃买衣服她高兴着呢。等就等着看吧，我一定办好晚会。” 校长被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把你能的？我等着，我等着……”

        晚会如期举行，我早早地就请校长来讲几句话，校长满脸不高兴，说他倒要看我玩出什么花儿来。来到我布置好的教室，校长黑着脸往那一坐，也没讲话。我也不再理校长，就安排晚会小主持上场，晚会正式开始。

        晚会气氛出其意料地好，孩子们个个脸蛋红朴朴的透着开心。校长的脸色也渐渐换了过来，眉头舒展了。校园里逐渐的挤满了家长，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晚会结束之前，校长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要讲话： “没想到这城里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原来我是不同意办晚会的，咱农村人不耍城里那些洋活子，现在看来我们也可以。祝贺你们办得这么好，晚会上有多少开销去找财务报一下……”

        听到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校长的肯定，我激动得泪花滢滢。一个多月的辛苦排练总算圆满，我当然不会找财务去报帐，总共才花了19块钱，但我得到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已远远超出了花钱的心疼。

        就在晚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们班那个孩子来到我办公室。他手里拿一个手缝的花布袋子，说这是他妈让给我的炒花生，这是他们家自己种的，他妈让感谢我。他妈？那个神经病？我的激动一点不比晚会成功少，他妈的举动是我这辈子见过对“人心换心人”最好的诠释。

        我的教书生涯很短暂，但那短暂的时光留给我难忘的记忆。在以后的岁月里，常常能回忆起那里的安静与纯朴，是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

回忆我代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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