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背 影
每次读朱自清的《背影》,就想起自己父母的背影。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我开始上初三。学校离家有十多里的山路,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
那时没有闹钟,鸡叫第三遍的时候,母亲先起来。她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衣服,走到灶房点亮了一盏油灯。黄红的灯光微微地跳动,屋子里明亮起来,温暖起来。
她的头发还未来及梳理,发丝散在耳边,映在墙上有些零乱。她到灶下生了火,转过身去水缸里舀水,轻轻倒在锅里,刷起来。锅里升起了一团轻轻的白雾,笼罩了她,也投在了墙上,像是一幅剪影。
她在锅里滴上一点菜籽油,打上一个鸡蛋,完整地倒进,小火慢慢地煎,微微地糊了边,再翻一边。我躺在床上,听到兹兹地响,闻到诱人的香。我边穿衣服,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母亲比较胖,有些微驼。锅铲哗哗地响,她的身子在油灯下来回晃动,那缕微弱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变得很大,有时甚至投到了屋梁上。
她把饭反复地炒,不久听到噼噼啪啪地声响,像是给那幅剪影配的乐。那饭结出一层极薄极脆的锅巴,她起名叫“蚂蚁焦”,特别的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那碗也映在了墙上,连那高高耸立的饭尖。
我坐上桌,微焦的饭在碗下,饱满的煎蛋盖在上面,四边黑红,中间金黄,香气弥散在四周,也浸入肺腑。
我出发了,她站在门口送我,总是那一句:“听老师话,别和人家搞祸(闹矛盾)”。我边走边答应,边答应边催她回去。她转过身,天上淡淡的月光映着她微胖的背影。
一直到今天,我仍喜欢吃油煎蛋炒饭。后来女儿上学,我喜欢给她煎,喜欢学着母亲把饭炒了又炒,一直到有些焦,告诉女儿这叫“蚂蚁焦”。我看着女儿吃得很香,就想着我的当年,眼前浮现母亲在油灯下来回晃动和立在寒风里的背影。
那一年的夏天,父亲已经八十多岁,我带他去扬州,去看瘦西湖。他从没有去过,便特别的高兴。
瘦西湖长长的,才瘦。水很清,有很多的画舫,划开清波缓缓。我们沿着岸走,两边摆着许多大水缸,里面有各种颜色和形态的荷花。父亲很好奇,他没见过。
他走在我的前面,兴致很高,想把一切都看过来,眼睛好像不够用。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着,脚步并不弱于我。
父亲的腿有些罗圈,走路时并不稳当。我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双手前后摆动,他的背左右晃动。
虽然八十多岁了,背不驼,不像母亲。那一天,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一件深蓝的单裤,上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那是我穿了多年的。
初夏的时候,我退役了它,带回老家准备干农活时穿。几次下来后,我不想要了,想把它丢掉。父亲舍不得,说是好好的,怎么能丢?在过去想找都找不到。
我每次给他买新衣时,回来得到的是一顿批评,说我浪费钱,说穿了几天圆裆裤就随便糟蹋钱?
早上出发时,给他准备的是一件新衣服,毕竟出一次远门。但他执意穿了这件旧衣服,说穿新衣服不自在。
父亲年轻时就很瘦,现在老了更瘦,这件衣服有点嫌大。他说瘦子玩瘦西湖,蛮好。说完,他回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的牙。
天上没有云,岸边几丝微风。湖水很清,花很红,树很绿,映衬得这件褂子特别的白。父亲仍在前面走,留给我的是他高高瘦瘦的后背。
突然间发现在他左肩胛处有一个拇指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肉。随着走动,这口子越来越大。这件衣服我已穿了六七年了,纱全稀了,薄了,终于在今天坏了。
父亲并没有觉察,仍在前面走。他的汗渐渐地出来,后背全湿了,衣服紧贴在后背上,两边的肩胛骨成了一个突出的阳文“八”字。那一个豁口更加的明显,里面干瘦的骨肉显现无遗。
我有些难堪和内疚,告诉他衣服破了。他一点不在意,说这有什么关系,这是在城里,好歹要穿个褂子,在家里干活,夏天里不是天天打着赤膊吗?破一点不要紧。
他的兴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走在我的前面,留给我那挺直的后背,后背左上角那个显眼的口子。
朱自清老父亲攀爬车站月台的背影映在千万人的心中。其实,生活中每一个人都留有父母的背影,也许你没有留意,也许你早已忘记。这些背影,曾经坚实,引领我们开启人生的旅途; 这些背影,如今变得羸弱,却辉映在生命里,永远给我们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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