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次，从梦中醒来，梦见身后有人追赶我，我跑啊跑，最后，坠入身后的无尽深渊。然后，我流下泪，告诉我的老太，外婆们，说，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宿命吗？
小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看着别人的眼睛，看着那一双双充满各种各样神色的眼睛，不知道睁开双眼的自己可以看见什么。那些眼睛里，有愤懑，喜悦，忧愁和苦疾。这种感觉让我很不爽，甚至每次做梦都会梦见生前最疼爱我的老太。
那双眼睛里，饱经风霜，掺杂着对生活的无奈和向往。她一直说我希望能够看见你长大后结婚的样子，可是没等说完这句话的第一年，就从楼上摔了下来，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
还记得我第一年回来的时候，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一夜未眠。
她睡在床上讲一些陈年往事，那些飘忽和令人无法抗拒的无力感，在遥远的以后，竟让她能够句句生动的讲下来。在那些年我还未有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令我种种无法接受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出生，被亲生父母变卖，几岁变卖给了未来的丈夫家。
从那个时候开始，噩梦就开始了。
一个孩子，仅仅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开始每天像一个牲口一样的被人四处驱赶。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下来，与床无缘，永远只能睡在墙角旮旯里。蚊虫冻疮基本上年复一年的堆积在她的身上。这样令她都想一死了之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老太四十岁那年。
她忍了那么多年，后来老伴得癌症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子女的长大也意味着与她的疏远。
若不是，周围那些鲜活炽热的生命与她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恐怕在那些古老冷清的房屋里孤独终老了。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呢，只有和邻居唠唠嗑，说说话，那种一个人坐在窗户前。看着一望无际的田埂几乎可以看见尽头的自己，是怎样的孤独啊。
一个村子的，大家小家的事，她都装在心里。直到，自己七十多岁的时候，开始看见自己自己身边的同龄人相继的入土。
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后来生病的那几天，她总是说胡话。
梦见自己死去的朋友坐在床边与她聊往日家常，醒来后还在絮絮叨叨说要去他家帮忙。
她认真的表情里容不得半点的怠慢，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只是大梦一场。
那些絮絮叨叨的记忆，像密密麻麻的藤蔓一样根深蒂固的消耗在那颗跳动的心脏里。
只要有活着的一秒。它就会像一位讲着长远故事的老者，在你的耳边，一字一句，深入而清晰的传达着自己活着的信息。
慢慢的老太越来越瘦，体型近乎成了骷髅的形态，相继日夜的缠绵于病榻，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睛，有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球在内挣扎的动了动，眼角处，流淌出 干涸的眼泪，她犹如枯槁一样的灰白银发乱蓬蓬的在头上炸着，枯木一样的手指颤抖在怀中颤抖着。口中说着听不清的言语，像念着某一种符咒，久远而绵长。
她总是时不时地念叨起，老太年轻时对她的好，一遍骂一边说，而我们却听的模模糊糊，像在讲着一段无论如何都不情愿结局的故事。
即使生活的那么苦，那么痛，也是生命中最至高无上的。
直到后来，我长大，一直问过很多人同样的一个问题，就是，每个人到后来都会消逝，那样明知道会痛到如此的情况下，就干脆不与任何人靠近，一个人痛好比两个人痛好。
只是在接下来深交不同人群里，你一样的在向别人分享着自己，这样源源不断，恋恋不舍的记忆，向你坦白生命一点一滴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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