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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调酒的，游荡在各个酒吧，到处混的风生水起，按时上班，准时下班，本来秉着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呆半年的原则，但在丽江一家清吧破例。
半年前，朋友介绍我来，当时我正在帝都享受着醉生梦死，要我撇下好不容易的荣华富贵，去丽江修身养性？脑子给僵尸吃了？但是在看到朋友发过来的店面和工作环境之后，还没吹出去的大话差点没噎死我。太合心意了，这店没牌匾，就门口挂了一块大红色的酒招，上面不规整的写着孟婆汤三个字，看到这个，我当下就真的撇下荣华富贵直奔黄泉路了。
店面很简洁，但是很有特色，屋里一个大大的落地窗，窗子底下一个懒人沙发或者说是猫窝，门口挂着一串风铃，一有人推门进来就“铃铃”作响，搁这个店里，说好听点儿是清脆，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渗人。三三两两放着七八张桌子，外加一个吧台，角落里是驻唱歌手的地盘，不过看那个落灰的样子应当是个摆设。
第一次见老板娘，就见她披着一个超级大的暗红格子披肩，流苏都垂到小腿肚的那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后来一想可能是当时我眼花了。
“你是南知？”
“啊，是的，朋友介绍我来的，您叫我知了就好。”
“嗯。”她打量了我一眼，就裹着披肩进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铃铛底下凌乱了。得了，能开这种酒吧，谁还没点怪癖呀。
“老板娘，我是来应聘调酒师的。”她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啊，我招你来的。”后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以后别叫老板娘了，叫婆婆就行，要不显得怪生分的。”
“婆婆？”
她这次真的笑了一下，下巴轻轻抬起朝外边酒招的方向点了一下，“他们都叫我婆婆。”我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怪不得！孟婆啊，行吧。
这个店叫孟婆汤是真的有孟婆汤的，只不过我是从来没见过。店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孟婆汤是要拿故事来换的，故事换酒，这话都烂大街了，妥妥青春疼痛风，但在婆婆这儿像个执念，这碗孟婆汤是要由她亲手调的，故事她听满意了才给调，要不多少钱都没有用。
我呆了大半年也没见她调出一碗来，有时候我憋不住，拿自己混迹江湖的趣事拿去哄她的酒喝，她也就揉把我的头说：“丫头，孟婆汤是黄泉路上教人忘记七痛六苦的东西，你的故事留给自己下酒吧。”
她分明也就不到三十的样子，但看着就像已经过完了一生，又折回来渡人一样。
这个婆婆挺怪的，对什么都是打心眼里的冷淡，但店后面七八只流浪猫天天靠她过活，送货的大叔走之前总能拿到一杯解渴的冰水，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深深浅浅的巷子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孟婆打着孟婆汤的名号听人讲故事，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调的酒里多少都掺了些故事。
想了解她的人，人人都能了解她，她的喜好太明显了，播放器里常年循环着薛之谦悲伤的调调，她也几乎一年四季都喜欢捧着一杯滚烫的蜂蜜柚子茶，裹着各种颜色式样的格子披肩窝在落地窗下的沙发上，看着外面发呆，想起来就喝两口，想不起来就由它冷着再倒掉。
但又没人能了解她，她安静的坐在那儿听歌的时候，没人能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周围再热闹，她身边始终是冷冷清清的，她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我搅冰块的手都放轻了十倍。
发呆的时候眼神没个落脚的地方，毫无情绪的样子倒真像个孟婆，虽然我没见过孟婆什么样子。
心里有苦吧，蜂蜜再甜也只能暖胃，再怎么也甜不到人心里去。
过年的时候我没买到回家的票，就在店里过了，除夕那天晚上整条街还是闹哄哄的，店里也是忙到半夜一两点才消停，索性也不睡了，就跟婆婆窝在店里通宵，一人捧着一杯滚烫的蜂蜜柚子茶，她还分给我了一条披肩裹着，我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撸着猫，等着新的一年第一道曙光。
“知了，你有过特别特别喜欢的人吗？”
我怔了一下，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街上稀稀拉拉的小情侣，正牵着手，进了拐角的小宾馆。
“没有，没有特别特别喜欢的。”我看她迟迟没有下文，问了一句，婆婆呢。
她想了想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真好看，没有甜美也不是温婉，就嘴角恰到好处牵起的一点弧度让她完整了起来。
“我有过，现在没了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了。
“知了，你知道吗？我从前太疯了，抽烟，喝酒，蹦迪什么都干，因为我喜欢的人是这样人，我们一起玩遍了北京每一个酒吧，我以为他挺开心的，直到后来他把一个女孩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慌了。那时候我正在抽烟，那个女孩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至少比当时的我干净，长发及腰，穿着格子裙，我第一反应是把拿着烟的手背了过去，他跟我介绍说这是他女朋友，我那时候恨不得把烟攥在手里，省得跑出味儿来，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喜欢那一挂的。”
她像是憋了挺久了，说着说着泪就流了满脸，这种事情我没法感同身受，只能不停的递给她纸巾。
她嗤笑了一声：“如果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是该给她买格子裙的，哪能教她抽烟喝酒啊？哪能叫她变成一文不值的模样啊...你信黄泉路孟婆汤吗？”我没回答，我知道她并不是想从我这得到答案。
她自顾自的说:“我不信，但他告诉我说，人都是自孟婆处来再归孟婆处去，我就想啊，活着等不到他，他要是死了，总该来我这喝碗汤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挺非的？”她扭头看我，伪装碎了一脸，晶莹的碎片肆意的席卷着往日的漫不经心，但她的悲伤只溢出来一点点，漫不到我这里，我只能摇摇头，她起身去角落拨了拨吉他，迎合着音响里的旋律。
“反正现在的我们算暧昧，我愿意给的感情，请浪费…”
一曲终了，她还是那个婆婆，又把自己守得固若金汤，和现在的生活配合得严丝合缝，就像土生土长在丽江的普通酒吧老板，不露一丝破绽。
太阳升起来了，从新的一年洒在青石板上的第一束光开始，渐渐唤醒这个城市，这个城市被太多有故事的人惦记着，它承载了太多大大小小似是而非的往事，就连青石板上的苔藓都是悲伤的，也难怪呆久了会变得多愁善感。
后来我没有逗留太久，依旧天南海北的闯，和婆婆没什么联系了，但总记得她独有的那份伪装过的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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