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母亲还算说话算数，每天在学习完文化课之余，并不反对我抽出几个小时去学小提琴。辅导我小提琴的老师名叫杜卿，少说也有四十几岁，头发稀疏，皱纹深列，同时，眼神之间总会包裹着那么一种深不可测。不过他为人很好，待我更是和善亲切。由于他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在母亲的单位门前转车，所以，自从我和杜老师熟悉之后，便时常会在他的护送下回家。母亲起初是很反对的，或者她的反对是因为想让我早点儿回家，不想我在那里长时间学琴，毕竟，母亲终有着让我学业有成的初衷。不过，赶上有一阵子服装厂接了很多订单，随而母亲加班不断，以至她也就没那么多时间来料理我，就此，也算是默许了我这样的作息。
虽然，我所在的学校前身是个艺校，不过，由于校长在前些年所做的一些改动，这所学校现在已然是一所正规的民营小学，同时，在那次人事大调整下，大部分的艺术老师也纷纷辞职高就，其实，当时杜卿老师也应在其中，毕竟，像他那么优秀的艺术老师还是到一个专属的艺术领域里发展比较好，但是，他当时却毅然选择留在这里，并且，他每天教完声乐课后，总会把自己关在一间教室里去拉小提琴，在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相似的执着。也许，他之所以会如此慷慨地教授我小提琴的知识，就是因为他在某一段岁月中也会有着鲜为人知的孤寂。偶然一次课间休息，无意中我就听到几个老师就像是在茶余饭后闲聊一般言论着杜老师——
“说也怪，你看那杜卿，好多艺术老师都走了，他却不走，心甘情愿在这里当一名音乐老师，唉，在这所私办小学一个月才几个钱啊，就以他的水平，支起门来，自己单干，不说别的，月薪万元也不算夸张，可是，你们看看，现在他竟然课下带个学生，好像还不收学费，真不知他图个什么？”
“唉，别把他吹的和个神似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物质社会，有钱不赚那就是傻瓜，我看，他还是没有那实力，要么，怎么会落魄至此，不去外面当个音乐人什么的呢？”
“你可别胡说，据说，那个和他学琴的叫梁博渊，是一年四班的，来头可大哩，好像是校长他家的侄子还是什么的，要么老杜怎会倾囊相传，其实，他中间赚了不少好处，要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表示，你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地呆在这里啊！”
“是吗？”
“真有其事？”
……
就这样，那几名老师就象婆娘般的站在那里碎碎叨叨，不管是有的，还是没有的，不管是有据可依，还是道听途说，就那般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所围绕的都是杜卿老师这个人，同时，对他的态度有嘲笑，有讽刺，有可怜，也有惋惜……唯独少了的就是，对他的赞许与敬重，就在那一刻，这位与我相识半年多的杜卿老师的形象顿时在我心中变得扭曲而神秘，一时，我的内心凛然，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没想到，我向来敬重的启蒙老师，在同事心中竟是这个样子，这，叫我怎能坦然！
就是那天放学，我照例来到杜卿老师的办公室，他在见到我时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拉着我的手先是一通寒暄话语，“博渊，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都学了什么，你妈妈可是非常重视你的文化成绩，不要天天只想着来我这儿学琴，就落下了主课！”每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杜卿老师总是会开这么一句前奏，仿佛是在有意提醒我什么似的，起先，我感觉他真有些啰嗦，不过，每天都会听到，也就习惯成自然了，或者，要是哪天我来他不说这些话了，我倒真觉得不习惯！不过，今天的我态度却时有异常，可能是因为那些老师的话已如蛀虫那般啄食了我的心，这也促使了我一下子挣开了杜卿老师的手，不耐烦地说道：“嗯，我知道！”杜老师若似觉察到了我的态度，当我坐到椅子上时，所看到他的表情唯是一团困惑，“梁博渊，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对老师这个态度，怎么，在校受欺负了？”
“我，我……”当我又看到杜卿老师那和蔼的态度时，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是啊，杜老师平日里对我真的很好，耐心的教学，严谨的态度，哪怕是我拉错了一个音律，哪怕那个音律照比原声只有一点儿偏差，他都会急忙帮我校正，仿佛在他的心目中，学生，是不可以出现半点儿马虎一样，所以，能有这么一位老师作为我的启蒙老师，我真的很庆幸，也很感动，奈何不了昔日里他对我的孜孜教导，我又怎能去听信那些若若无事的老师的那些午后杂侃呢？刹那，我觉得自己方才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对不起这位勤恳的老师！
“怎么，被我说中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们小孩子闹闹别扭其实也蛮正常的，现在我们开始学琴，学完，我送你回家！”说着，杜卿老师拿出了一直摆在他书架最高处的小提琴，然后打开琴匣，便将小提琴递给我，“好，你先拉一遍我昨天教你的‘梦幻曲’，看看照比昨天有没有进步？”杜卿老师见我依旧心事不止地静坐在那儿，遂然，又将小提琴探向我身子几许。
看着杜卿老师对我那有所期待的眼神，我下意识地接过了小提琴，当将其搭在肩上的那一刻，我才觉得，原来自己今天是这般疲惫，简直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就这样，随意地在琴上拉了几下，不成调子的音符，却早已连成了我心中的烦乱与不解。
为何那些细碎的言语依旧在我耳畔萦绕不停，为何那些本应无关我痛痒的话却惹得我如斯在意，杜老师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这，和我有关系吗？有关他的一些闲言碎语，我应该这般在乎吗？他，只是我的老师，仅此而已！
想此这些，我本以为自己的心已平静，可是，怎奈拉起小提琴又是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我不明白！
“博渊，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要是如此，我这就送你回去，要知道，心有旁骛，是不会学好音乐的，因为音乐是这世上最纯净的，容不得你的半点儿杂念！”杜老师仿佛早已洞穿我心，刹那，变得严肃起来，似乎很不满意我今天的状态，同时，两道很威严的目光像子夜霜寒时的月光，陡然令我惊心失魂，于是，我不禁垂下了头，并忖思着，我是不是该给杜老师一个解释，道出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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