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自行隔离将近两个月时间,足不出户,待阳春三月来临疫情消退,出门散心,忽见屋后的桃树已经在温和的阳光中开满了花。这桃树还只是去年刚种下的,比盆栽里的景观树大不了多少。或许是被移植在菜畦旁边得了自由的缘故,白天与蔬菜鸟雀喧闹,夜晚与明月清露低叙,因此,它争气地开出了满树的桃花,而不是象征性地挤出两三朵来敷衍无情的种花匠。
我喜爱桃花,并不指望它们将来为我结出香脆可口的桃子。阴历三月又被称为“桃月”,桃花在此时如同长开了的少女,由含苞待放变成了开得热情浓烈、楚楚动人。不知是不是老天特意安排,我的生日是在桃月的第一天,所以我从小没有缘由的喜爱桃花。
望着这一小树桃花,我的思绪也随风飘絮······
在遥远的岁月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因贪玩忘写作业而遭到了奶奶的训斥,他恼怒地把书包扔在地上,看到了院子里两棵花枝招展、热情如火的大桃树,此时桃花满枝,香气四溢,在三月阴云密布的时节,这两棵大桃树把天空也映成了粉色,肃杀瑟索的冬天并未走远,桃花是大自然对于大地最好的装扮。桃花的香味芬芳香甜,沁人心脾,既不藏着掖着也不是浓得化不开而使人反感,清香惹得辛勤的蜜蜂们在桃花间流连采蜜,嗡嗡声不绝于耳。
小男孩虽喜桃花,常攀上桃树撷下一枝桃花赠与小伙伴们,但此刻他却怒从心生,抄起立在院门旁的一根长竹竿奋力在桃树枝里上下搅动,枝末的花朵纷纷飘落,下了一阵桃花雨。小男孩开心极了,在甜味很珍贵的年代,奶奶指望桃树能带来个大味甜的桃子来滋润家人的胃,小男孩想以此报复奶奶的训斥······
当小男孩告别幼稚,长到多情的十八岁时,读到了崔护的诗《题都护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热情的青年虽知此诗结尾充满了遗憾,但他仍旧喜爱诗人终究能邂逅到一位娇艳可人、面若桃花的女子。十八岁的年纪确实不会想到爱情所能受到的世俗牵绊,只在乎爱情本身的纯真,所以在他十八岁的生日上,他只是看到桃花在阳光下开得悠然自得,并不管它到底会结成桃子终成正果还是会被风雨打落化作泥尘。
盛开的桃树是最天然的背景墙,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孩开心地攀上桃树,笑靥如花,不用任何好看的pose和手势,青年飞快地用手机为她抓拍下了许多照片,不计较摄影的角度和技巧,也不去计较手机的像素很低,在青年看来,那些照片便是他最得意的艺术照,因为人是最美丽的风景······
再后来,青年步入中年,为了生活奔波,离家千里从湖北来到福建厦门,从事一份磨人的职业,每天与沉重的货物和素质参差不齐的客户打交道,几年光景,手上布满了老茧,由刚出学校时的锋芒毕露、灵活轻盈到后来长于应付疲态尽显,岁月让他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自我。
已经许久不读书的他某日打开微博,一位关注的博主发了一则短微博,是王观的《临江仙》:燕子归来人去也,此时无奈昏黄,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配的九宫格图片张张精美,惹人陶醉,在昏黄的夕阳中,一树桃花禁受住了风雨洗礼,树下的土地上铺上了一层粉色薄毯,但桃花仍旧大张着花瓣,毫无惧色,雨水在桃花瓣上凝聚成滴,使花朵在不失艳美的情形下多了一份厚重。桃树上空斜飞着一只黑白雨燕,给安静的桃树增添了一份灵动。这组《微雨燕花图》让中年男子凝神了许久,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到家乡、没有见到盛开的桃花了,一份浓浓的乡愁让他鼻尖一酸,潸然泪下······
一阵风吹过,我的思绪回到现实,在人生三十的档口,我很开心遇见一树桃花,虽然此刻它还是树小花稀,但它足以慰藉我人生旅途上的疲惫心灵。我当然无法像曾经想象的那样拥有一个大大的桃花庵,和唐寅一般恣意洒脱、诗酒花前。“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我这样的一个生活窘迫者万般不敢嘲笑唐寅的疯癫,只要能在每年的桃月,见到一树的桃花,便已满足,便已倍感幸福。
又一阵风吹过,几朵桃花飘落,我下意识伸手去接,花瓣却像流年一样从指间滑落,在地上凝结成一位十八岁红衣女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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