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在我还小的时候,常常会看到蝴蝶。
漂亮的如同宝石般色泽的翅翼轻轻颤动着,
从破碎的蛹中挣扎脱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那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绮丽的场景。
纤弱的宝蓝色身影,在我的指尖停留。
/启程
樱花刚开始抽芽的时节,佐野从岛津搬到了千岛台的首府右江都。
和近海的作为天然港口的岛津不同,右江都所展现出来的完全是内陆大城市才能有的特色与优越感。船舶的汽笛声被汽车的喇叭所取代,记忆中灯塔白光淹没在多彩的霓虹里。忙碌与沉默构成整座城市的主旋律,让佐野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排斥。
但是,如果可以让佐野自己选择的话,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从岛津离开吧。
做出搬家决定的是佐野的父母,来自父亲工作上的调动成了最好的理由。母亲一言不发的收拾着衣物,搬家用的纸箱整整齐齐的堆叠在地板上。佐野抱着靠枕蜷缩在矮桌前,沉重的压抑感在房间里蔓延。
“佑人!”母亲朝他喊道,但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放低了声音,“转学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那可是右京都有名望的一所中学,你可别再像以前在岛津的时候一样不走心了。”
佐野没说话,把脸完全埋进怀里的靠枕中。
“要不是出了那种事……”母亲抱怨似的嘟囔着什么,后面的话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佐野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出了那种事……
佐野是很清楚的,比道听途说的母亲更清楚,那正是他拼命想要从岛津逃离的理由。
“欸,该死的!”阳台上传来花盆被打碎的声音,母亲把手里的衣服一扔,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大概是有什么猫啊鸟啊之类的闯了进来,母亲带着点恼火的驱赶模模糊糊的落在耳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啊,如果能就这么逃开,回到过去的平静生活就好了。
这么期望着的佐野,把靠枕抱得更紧了。
/坠落
真纪死了。
就在我的眼前。
阳光下,少女的剪影如同振翅的蝴蝶,从高空坠落。浅色的裙摆铺展,逐渐染上深红。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又好像被无限的拉长,直到刺耳的尖叫声在恍惚间逐渐清晰起来,世界才重新恢复正常。
除了我面前的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
身旁充斥着令人烦躁的嘈杂的声音,但我依然可以清晰的听见心脏快速跳跃的响动,直到身旁的朋友拽着我远离真纪坠落的现场。
即使是已经不缺乏娱乐活动的现在,学校的生活也平静的如同死水一般。而真纪的死就像是一颗石子被抛入了湖中,霎时水花四溅。一瞬间“早桥真纪”这个名字就像是什么知名演员一样,迅速在学生中间扩散开来。每个人都仿佛在一夜间和她熟悉起来,谈论着关于早桥真纪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性格,她的人品,以及——
她的死。
不同的人描述着不同的故事,除了主角都是天台上的少女以外,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但他们的语气又十分的笃定,就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不会有错的,早桥同学她……”
我沉浸在真纪的死亡中,对学校中流传的故事一无所知。等到我重新回归现实,真纪的死却已经如同湖面溅起的水花一样,重新回归平静。
学生们交流的话题再次变成了“刻板的老师”、“无法理解的公式”、“不久之后的考试”或是“电视台新出的偶像剧”,即使偶尔提起早桥真纪,也只能得到近乎冷漠的回答——
“啊,你是说自杀的早桥同学吗?”
是的,在我回归现实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真纪的死最终以自杀这样的结果宣告结束,理由则是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学习压力过大”。
但是,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不可能,真纪一定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的!”
我内心的真正想法,正是如此。
/谎言
“不可能!真纪一定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的!”
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佐野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站在讲台上做出如此发言的男生是谁。少年名为宫泽拓哉,是佐野的同班同学之一——有传言说他和死去的早桥真纪正在交往。宫泽似乎因为身体的原因总是请假住院,故而佐野对他的印象并不深。之前佐野倒是有听人说起在真纪跳楼的那天,宫泽也在现场,不过因为受到惊吓又被送回了医院。看宫泽现在的样子,也许这个流言是真的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
“那种事……不可能的……果然还是自杀……”
“好可怕……”
恐慌的情绪在宫泽的挑动下爆发了,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宫泽如此愤懑的拍打着桌面,大声的对着所有的学生说出“早桥真纪并非自杀”这样的事,但缺乏证据的言论并不那么容易站稳脚跟,比起苍白的语言其他人更愿意相信来自成人的判断。
警察的调查,老师的转述,这就是学生们所相信的事实了。
宫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并没有继续争辩以试图说服众人,只是以一种十分恐怖的眼神看着某个人——大概就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凶手了吧——有些不甘心的回到座位上。
“等着看吧……一定……”
宫泽从身旁经过的时候,佐野隐约听到这样的话。
这让他感到有些莫名的惊恐。
“喂,明石!”佐野下意识的推了推自己的好友明石。和佐野不一样,明石是非常典型的优等生,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对他抱有十足的期待与信心,每次遇到犹疑不决的事,佐野也总是会向明石寻求帮助。“明石,你觉得宫泽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明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佐野一推才回过神,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就是之前宫泽说的,早桥同学不是自杀……”
“老师不是说了吗?”明石推了推眼镜,“警察之前已经详细的调查过了,天台上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早桥同学果然还是……”佐野犹豫了一下,“但是小说里不是经常会有那些什么,密室啊机关啊……”
“你也说了,那是小说啊。”明石说道,“现实中是不可能有那种事存在的。”
他加重了语气。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佐野。早桥真纪是自杀,毋庸置疑。”
/欺凌
警察也好,老师也好,大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我坚信真纪的死一定另有隐情,即使所有人都告诉我,早桥真纪是自杀。
怎么可能是自杀?怎么可能是自杀!怎么可能……是自杀。
我想我大概是快要疯掉了。
我一次次拒绝好友一起回家的提议,一个人在学校里如同幽灵一般游荡着。在真纪从天台上坠落在我面前之后,通往天台的门就被锁了起来。我不懂什么撬锁的方法,也没有强壮到可以把门撞开,根本没办法到天台上去,自然也不可能找到真纪被人谋害的证据——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无比的烦躁。
而且——社团活动,考试准备,勤工俭学……我突然意识到对于别的人而言,有太多事务比死去的早桥真纪更重要了。
【早——桥——真——纪——】
【真纪——】
只有我——没有什么再比早桥真纪的死更重要的了。
所以,在偶然间听到有人谈论死去的早桥真纪,而下意识的去关注,从而发现真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什么啊,早桥那家伙死了就死了,能怎么样啊?”
【闭嘴】
“那种家伙早点去死比较好啦,真是的,一天到晚装给谁看啊!”
【闭嘴】
“反正警察都说她是自杀啊,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闭嘴】
“别再提那个家伙了,我一会儿都要吃不下饭了,恶心。”
【闭嘴闭嘴闭嘴——!】
今井裕子,筱田真由美,藤本阳子。
啊,早该想到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自顾自的谈论着诋毁着死者的三人,全都是我所熟悉的早桥真纪的朋友们。
不,不是朋友。
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的。
早桥真纪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而凶手,正是她所谓的友人们。
/间场
“明石前辈!请等一下!”
明石停了下来。
喊住他的是低一级的今井,同班的筱田和C组的藤本也在。她们三个人大多时候在学校里总是一起出现,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或许这个小团体还要在加上一个死去的早桥。
虽然和筱田同班,但两人却并没有什么交集,更不用说是还要低一级的今井了。明石推了推眼镜,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这样的,明石前辈,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但是我们对于那些知识点完——全——搞不明白,”今井有些夸张的用手比划着,一旁的筱田则相当淑女的微笑着看着明石,“听筱田学姐说前辈的成绩非常不错,所以想要请明石前辈教教我们啦。”
“拜托啦,前辈。”
“拜托啦,明石同学。”
“麻烦你了,明石。”
被三个女生用这么可怜的眼神请求着,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吧。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明石说道,“最多在放学后可以辅导半个小时。”
“啊,这可真是太好了!”今井露出惊喜的神色,“我们之前也拜托了宫泽前辈,但他拒绝了还对着我们发了好大的火,最后居然跑掉了。”
“只是对裕子在发火而已吧,”藤本有些抱怨的说道,“肯定是因为裕子之前什么时候得罪了宫泽同学才会连累我们。”
“才不是这样,我根本不记得有得罪过他啊。”今井立刻还以颜色,“说不定其实是阳子你惹前辈生气了吧!”
筱田拉住似乎快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小声说道:“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别在明石同学面前失礼。”
今井和藤本交换了一个眼神,今井马上就笑嘻嘻的挽上了藤本的手臂,显得十分的亲密,就好像之前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筱田抱持着微笑的表情说道,“我们放学见,明石同学。”
明石推了推眼镜,似乎是在走神的样子,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
女孩们小声的交头接耳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伴随着嬉笑和打闹渐渐消失在明石的视野里。
/死神
我在无人的走廊里奔跑着。
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做,但我感觉自己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在看见她们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自制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毫不怀疑如果我没有立刻离开,我会直接把书扔在对方那张让人反感的脸上。
而这一切的源头,全都是早桥真纪。
早桥真纪是存在感稀薄的毒物,既不致命也不会引起不适,只是有那么一天,你会突然发现毒素已经顺着血液流经全身,在心脏深深扎根。
逐渐加深的愤怒正在吞噬我的理智。
为什么死去的是真纪?【去死】为什么你们可以不在意?【去死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去死——】
平衡被打破了。
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自己可以飞翔的错觉,失重感却很快就被扭曲的疼痛所取代。
——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空旷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人。
只有我一人,沉浸在早桥真纪的死亡中。
我听见自己仿佛疯了一样发出低沉的笑声。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马上报警吧?头顶红色的警示灯闪烁了两下,变成了刺眼的浅绿,低沉的警报声伴随着喷洒装置启动的声音,冰冷的水直接淋了我满身。
水雾模糊了视线。
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我一定是和这个火灾探测器一样,彻底的坏掉了吧。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们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怀抱着如此扭曲的想法,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声音】。
“那就杀死她吧——杀死……”
视野的尽头,如同参加葬礼一般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的女人撑着黑伞,对着我微笑。
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她的脸,甚至连她是否真的存在也无法判断。
只有倒映于瞳孔中的恶意熟悉而又清晰。
“杀死■■■■——!”
我以为在对我说话的是站在远处的女人,那声音尖锐而又刺耳——但很快我就发现,那其实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想,我或许真的疯了。
/黄昏
对于经常要帮好友佐野补习的明石来说,在放学后为女生们提供短时间的课业辅导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无论是同级的筱田和藤本还是低一级的今井都有着不错的基础,与其说是向明石寻求学业上的帮助,倒不如说是另有所图。
关键在于三个人的核心——筱田真由美。
“真是太感谢你了,明石同学。”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些许薄红,将少女的心事写的一清二楚,“没有你的帮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举手之劳。”明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漠的点点头,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让筱田有些尴尬,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真是好厉害啊,明石前辈!不愧是年纪第一!”比起筱田,今井则要更加的活泼——或者说是活跃,她故意露出苦恼的神色,抱住了明石的手臂,“不过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懂,能不能请明石前辈一会儿单独辅导我一下?”
“裕子!”筱田发出一声惊叫,眼里充斥着阴郁的色彩,仿佛想要冲过来把今井活生生撕碎一般。明石感觉手臂上的力度有一瞬间的收紧,但看向今井时对方依然是不变的微笑表情。随后筱田才反应过来,摆出一贯的淑女的作态来,就像抱怨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今井说道:“别胡闹了,今井。不要给明石同学增添困扰啊。”
“明石前辈?”今井没有搭理筱田,只是看向明石。
明石扶着眼镜,把手臂从对方怀里抽出来。
“抱歉,我还有事。下次吧。”
“欸……”今井露出一丝不甘心的神色,但很快就收了起来,看上去就只是再为明石的拒绝感到遗憾一样,“那就没办法了,看来只能等下次有机会了。”
明石对女生们之间的小秘密完全不感兴趣,将课本收拾好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图书馆,黄昏时的冷风直接拍在脸上,让明石清醒了几分,他从上衣里翻出手机,给佐野打了电话。
“明石!你可要救救我!你不帮我考试我就死定了!”
听见电话中传来的佐野的哀嚎,明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努力把笑意压了下去,说道:“那我现在就去你家,你等一会儿来公交站台接我一下吧。”
“太感谢你了!明石!”
明石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收了起来。他看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对方脸上的表情就像之前佐野给他描述的怪志奇谈中的恶鬼那样,充满了无法描述的危险性。他好像没有看见明石一样,有些摇晃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那是……宫泽君?
明石疑惑的看着渐渐走远的宫泽。
那恰巧是旧图书馆的方向。
/别馆
在早桥真纪死后,今井裕子代替她成为了被欺凌的对象。
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
这无疑是无法引发同情的,倒不如说不少人都躲在一旁,暗自等着好戏上演吧。
但今井裕子并不是甘心于被人踩在脚下,无论怎样蹂躏虐待都会默默承受,偷偷躲在角落里掉眼泪的类型。在发觉自己的位置发生调转的瞬间,反击就开始了。
无论是语言上的讽刺和嘲弄,还是背后见不得人的小动作,都只是为施暴者提供了更多的愉悦与乐趣,从而走向更加凄惨的结局。
今井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者她明白,却还是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能摆脱深渊的漩涡?
这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只要可以成为被我利用的因素,今井裕子这个人到底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于我而言又有何干系呢。
啊,不对。
她的结局已经被我所预定了——
虽然内心充满可怖的污浊,但就今井裕子本人而言,确实是难得的同时具备天赋和勤奋的人才。为了保持自己【钢琴公主】的荣誉,每天今井都会到别馆——那里原来是一栋旧图书馆,后来被改建成了专供社团活动的别馆——花费大量的时间练习钢琴。学校并不吝啬于为出色的人才提供便利,今井很荣幸就是其中之一,从而获得了一间私人的琴室。
这恰好为我提供了便利。
琴室的位置在顶层的最里间,而其他房间今日恰巧并未被使用。只要稍稍注意,就能避开别馆中的其他学生到达琴室。而且,或许是以前只是无人问津又缺少贵重资产的图书馆的缘故,别馆周围并没有监控,加上由于今井自己的要求而特意在琴室添加的隔音效果,简直是为犯罪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如同我猜想的那样,我的到来让她十分惊讶。或许是先前的拒绝让她有些疑心,但很快就在简单的谈话中被打消了。
“T前辈,我喜欢你。”
就像是陷入童话般热恋的少女一样,今井的眼中燃烧着的是名为痴迷的火苗。明明对我毫无了解,只是被姣好的容貌所迷惑,却能如此轻率的说出【爱】这种字眼……这样的你——这样的你!也想试图将早桥真纪取而代之吗?!
“裕子。”
我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
节拍器不断摇摆着发出固定节奏的咔哒声,如同摇晃的不倒翁一样不停晃动着。
少女的长发铺散在我的指尖,一点点滑落下去。
我看见钢琴黑色的漆面折射着扭曲的倒影,黑衣的女人站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里,向我微笑。
“请你——”
去死吧。
/两人
“啊,完全记不住——!”
佐野“嘭”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课本被压在身下,弯折成扭曲的弧度。实在是无心学习,佐野干脆打开手机刷起了网页。首先入眼的就是“岛津某中学女学生跳楼身亡”这样的新闻标题,冷冰冰的文字连名字都掩去,倒是不相干的评论占据了大面积的篇幅,这让佐野有种极度不适的反胃感。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不继续复习没问题吗?”明石从书堆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说道。
“但是……实在是看不进去啊。”佐野挠了挠头发,原本就乱蓬蓬的发型现在更加的不能直视了,“说起来明石你不是前不久才换了眼镜吗?不如你把以前那副眼镜给我,好让我感染一下学霸的气息……好痛!”
明石收回卷起的习题册,语气中也严肃了几分:“与其把心思花费在这种地方,不如好好看书争取能多背两个公式。”
“饶了我吧,明石。数学这么反人类的学科我怎么可能学得会啊!”佐野几乎是在绝望的哀鸣了,“而且,一想到之前早桥同学就那么从天台……”
气氛瞬间凝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桥真纪】这个名字成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却如同诅咒一样根植在每一个人心底。
“我说,明石,”佐野感到一阵无端的惶恐,他下意识的抓住了明石的胳膊,问道,“早桥同学真的是会因为‘学习压力’这种事跳楼的人吗?”
“……谁知道。”或许是对佐野的动作感到格外的不适应,明石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似乎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再次扶住了眼镜的镜框,“即使是早桥真纪最亲密的朋友家人,也没办法断言自己了解构成【早桥真纪】这个人的全部吧。”
“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未来,她的表象,她的本质……人类的构成过于复杂,即使是最尖端的科技也无法将之完全解读。”
“换言之,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某人】的人,是不存在的。”
佐野愣在了原地。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应当做出回答。
“啊,说的也是……其实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啊……”
“嗯?”明石有些疑惑的转过头,“你刚刚说了什么吗?我没太听清楚。”
“啊,不,那没什么,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佐野打着哈哈含糊的说道,“我看我还是接着看会儿课本吧。”
但即使这样说着,佐野的好奇心却依旧没有得到满足,不如说他变得更加的渴求被掩盖的真相——
早桥真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医院
与真纪初识,是在医院。
纤细的少女站在会诊室前,和医生交谈着,白色的连衣裙下隐约可见暗色的伤痕,将少女的笑容映衬的越发明艳。
我在先前就已经知晓学院中众人心照不宣下所发生的恶行,但却始终冷眼旁观,或是视而不见。
没有意义。
欺凌者也好,施暴者也好,如同丑陋的幼虫挣扎着匍匐前行的模样,连成为茶余饭后笑料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我看到早桥真纪的笑容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
不一样。
她和别的人不一样。
早桥真纪,是特别的。
即使置身于施暴者之间,被施以常人无法忍受的恶意,也能一如往常的展现出如同孩童一般的笑容——没错,也只有不知罪孽为何物的人类幼崽,才会露出那种残忍而纯真的表情来吧。
那并非对自身弱小的怯懦,也不是阴暗的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更非不切实际自我满足的善良。
啊,啊,这样的我啊。
真是太过愚蠢了。
我竟然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在尽是扭曲的污浊之中,居然诞生出如此绮丽的存在!
就像初生的蝴蝶在茧中挣扎的景色,残酷而动人。但在展开柔顺的翅翼的瞬间,震撼人心的美丽足以将任何人捕获。
我被白色的蝴蝶捕获了。
“日安,T君。”
似乎过于专注于奇异的幻想,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白裙的少女已经同医生告别,走到我面前来。
“啊,似乎直接这样称呼不太礼貌呢?但是,T君应该不会拒绝我这点小小的任性吧?”少女微笑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抵在唇间,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全部阻拦。
“那么,作为交换,T君也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真纪哦?”
少女的眼睛如同星辰一般闪耀,似乎整个世界都得以在少女的眼中所呈现。
真纪。
我无声的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如同察觉到什么一般,少女对我展露出甜美的笑颜。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于污浊之中诞生的白色的蝴蝶,悄无声息的落在我的心间。
我想,我是爱着的。
我是爱着你的——真纪。
/新人
今井裕子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别馆顶层的琴室里。
消息扩散开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明亮色调的警戒线将旧馆整个笼罩在内,几辆警车停在旁边,连警示灯都还没有关掉,交替的红蓝色光显得无比刺眼。
“喂,喂,不是吧……”
“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平野学长被警察叫过去了……”
“……你听说了吗,今井,那个今井死了!”
“今井死了。”
“今井死了。”
“今井死了——”
没有什么比流言传播的更快的了。接连的死亡让学生们感到不安和恐慌,阴暗的情绪在每一个人的内心里滋生。
【恐惧】。
香取信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了,不过才刚刚入职,就碰上这么麻烦的案子。
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一定会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大肆报道,同时添油加醋说些有的没的误导大众,最终致使他们这些“不作为”、“没能力”、“浪费纳税人的金钱”的“可憎的国家蛀虫”陷入被诘难的境地。
明明——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就能把最恶毒的话宣之于口,丝毫不考虑现实到底是如何的,这不就是【人】吗!
香取不免有些愤懑,连带着那不知名的凶手在她眼里都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我说那个新来的!别傻站在门口!”
蹲在尸体旁的鹤田头也不抬的喊道。
“是、是的!前辈!”香取有点脸红,赶紧把那些愤世嫉俗的小心思扔到脑后,两三步跑到了鹤田身旁。“前辈有什么发现吗?”
“……啊?”鹤田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原本看着还可以的头发瞬间变的乱糟糟的,“那是鉴识科和法医的工作吧。”
“哈?”香取吃惊的看着鹤田,“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而、而且,如果工作都交给鉴识人员,那我们要做什么?!”
鹤田歪着头想了想。“……写报告?”
“前辈!”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所以我才不想带新人啊,真是的,上原那家伙就这么把麻烦直接丢给我……”鹤田叹了口气,“去查查监控录像,走访一下周边群众——我是说被害人的家属和同学,和发现人做个谈话笔录……这不是有一堆事要做吗?真是麻烦啊……”
“前辈拜托您正经一点!现在可是工作时间!”看着鹤田一脸“好麻烦不想干为什么不能回家睡觉”的表情,香取忍不住说道,“总之,我先去向校方询问监控的……”
“那个交给鉴识科的人,到时候直接回去放就可以了。”鹤田无精打采的说道,“直接去找被害人的家属和同学谈一谈吧。”
“……我明白了。”香取严肃的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就走,把鹤田扔在了后面。
“真是干劲十足啊,年轻人。”鹤田再次叹了口气,身体一放松,肩膀整个都塌了下来。
“要是到最后也能这么有干劲就好了……”
/母亲
我和真纪交往了。
生活还和以前一样如同死水般平静。熟悉的同学之间互相交流着成绩学习与游戏偶像,老师死板的教学让人更加烦躁茫然,甚至昏昏欲睡,父母每日每日维持着恩爱的假象,仿佛夜间的争执从未发生。
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出入医院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了。
我的身体从以前起就不大好,并不是什么让人绝望的重症,但总是时常会让人感到不适。父母从来不在意——或者也不想在意这些,自然不清楚我患病的事实。除非有那么一天,病痛直接将我在他们眼前击倒,他们才会注意到我这早就残破不堪的身躯,进而为了推卸责任而互相指责吧。
大人们都是这样。
真纪的家长也是一样。
我见过很多次真纪的母亲——真纪没有父亲,大概是年幼时去世或是离异——那是极为普通的女性,大概在千岛台这个国家中能找出几万相似的来吧。早桥女士总是对人很温和,即使被人当面讽刺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独自露出悲伤的表情,却还要硬是露出笑容来。这个女人在我眼里就和【过去的早桥真纪】一样无趣,如果不是真纪,我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真纪的母亲很爱她——但这种爱却是建立在无知上的。
不知道女儿在学校受到了怎样恶意的对待,只是沉浸在女儿对自己所编造的平和的谎言里,仿佛这样幸福就会变成现实。明明只要张口询问,就能获知真相,却一次也没有这么做过。
是真的相信了女儿的话,认为女儿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无须挂怀了吗?
这是谎言。
恐怕是隐约猜测到了真相,却还是自欺欺人的不愿意相信吧?
我看着早桥女士紧紧抓着真纪的手臂,而在那蓝色的长袖掩盖下,就是前不久才新添的几道伤痕。真纪仿佛一无所觉,依然微笑着和母亲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早桥女士露出如释重负般的沉重的微笑,手上的力道才放松了几分。
“真纪,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早桥女士显得有些犹豫,她用近乎惶恐的语气轻声对真纪问道。
“当然啦,妈妈。”真纪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并不是什么虚伪的面具,那确实是为了什么而感到由衷的欢愉。
“现在的生活简直再好不过了。”
/冷漠
鹤田有些困倦的趴在桌子上,无聊的随手拨弄着桌上散碎的零部件。圆形的透明镜片在桌面上快速旋转着,最后“啪”的一声倒了下去。
“气死我了!”
不是镜片倒在桌面上的叩击声。
鹤田懒懒的坐起身,正好看到前不久刚被指派给自己的新人气冲冲的站在一旁,刚才那沉重的声响大概是对方把文件摔在桌上的声音。
不少人都对鹤田能分到今次最出色(无论是能力还是长相)的新人而感到羡慕不已,对此鹤田本人却嗤之以鼻——这么想带新人,有本事自己来带带看啊。
所以说带新人什么的,真是麻烦死了。
“怎么了?”鹤田歪在椅子上,看着小新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走访不顺利吗?”
“啊,鹤田前辈!”香取这才注意到鹤田的存在,“十分抱歉!我太失礼了!”
“别,我可不想接下来的时间都浪费在无聊的社交礼仪上。”鹤田摆了摆手,“说吧,怎么回事?”
“我之前去向被害人的同学进行问询,但是那群学生却根本一点也不配合。”香取一想到这些就不免感到气愤,“【啊,今井同学吗?我和她不是很熟】,【不知道啦,谁会关心这个了】,【怎么说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吧,警察小姐还不如把精力放在追查凶手上】,这种话——即使是想要糊弄我也稍微认真一点吧!”
“不,说不定意外是实话呢。”鹤田拨弄着镜片,“现在的学生们啊,一个比一个不走心——说不定还有在此之前根本都不认识被害人的。”
“什么?怎么会?”香取十分的震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事不关己】吧……哦!上杉你来了!”
香取回过头,正好看见戴着眼镜的男人向这边走来。上杉和鹤田都是香取所在小组的前辈,但是比起总是打不起精神来的鹤田,上杉显得并不那么容易相处,至今香取也对这个前辈害怕的不得了。之前没在现场看见他,现在想来大概是去做另外的搜查了。
“鉴识科和法医的报告,”上杉随手把报告册扔给鹤田,“还有之前在旧馆中的学生的问询笔录。”
“这么多!都是上杉前辈一个人做的吗?”香取有些惊讶的说道。
“那天在旧馆中的学生除了被害者就只有十一人,反反复复也不过就那些问题。”上杉揉了揉鼻梁,顺手把眼镜扶正,“喂,鹤田!上班时间不要摆弄你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可不是我的东西,而是在现场发现的。”鹤田解释道,“我看着有些好奇,就拆开研究了一下。”
“那不就是证物吗!鹤田——!”
“别这么紧张啊,之前有请鉴识科的人员好好调查过了,报告大概就在那堆资料里夹着呢。”
鹤田拿起镜片,阳光从玻璃中穿过,显得更加刺眼。
“所以说,这和被害者的死会有什么关系吗……”
/爱慕
我和真纪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比起其他交往的人来说,简直不像是情侣。
但无论是我,还是真纪,都对这种现状感到满足。并不需要多余的言辞,只是互相注视着对方,就能将内心的情感传递。
我从来不在学校中和真纪交流,也丝毫不关心真纪在学校做了些什么。在学校里的只不过是名为【早桥真纪】的人偶罢了,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相似的凄惨经历。被欺凌也好,被辱骂也好,只是凭想象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早桥真纪】懦弱的表情,和真纪灿烂的笑靥。
不一样。
“即使天空好像近在咫尺,但其实却遥不可及——这种感受,T君相比也是很清楚的吧?”
真纪似乎对高的地方总是情有独钟,天台成了我们频繁见面的场所。就像是小时候孩子们的秘密基地,那里是唯一让人安心的角落。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交换秘密,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被讨厌的大人们发现,可以一直一直就这么下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因为我是爱着你的啊,真纪。
我始终——始终如此相信着。深信不疑。
“如果可以这么一直下去——”
真纪突然回过身,白色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我们间的距离在一瞬间变得很近,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我看见真纪略有些苍白的脖颈,那上面还残留着深色的痕迹,正是过于狂妄而不自知的人类所留下的最直接的罪证。
“呐?”
真纪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慢慢退了回去。我却依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快速的跃动不已,如同一场狂欢。
啊,没错,就是这样。
【喜欢】
我向前跨了一步,拉住真纪的手臂,唇间冰冷的触感比以往任何事物都来的真实。
【喜欢,喜欢,喜欢】
我们接吻了。在寒风中的天台上,通过这种方式肆意而直白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这正是我——如此污浊而扭曲的爱意。
/怀疑
事情不过才过去两日,谈论的热度便渐渐平息下来,相较之前早桥真纪的自杀还要迅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和在许多学生与教职员面前坠楼的早桥真纪相比,今井裕子死的太过安静,只有被人谋害这一点还有点谈论的意义。但即使是如此,也因为警方过于快速的掌控了事态,将旧馆整个封锁起来,而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但是,谈论的热镀消减,并不意味着事态回归正常。
“你们看过前不久新出的番剧了吗?阿利亚真是超帅啊!”
【恐惧】
“还有几周就要考试了,我还没有复习完呢。”
【恐惧】
“我家的狗狗又不肯好好吃东西了,我有点担心……”
【恐惧】
恐惧悄无声息的增殖蔓延着,如同看不见的迷雾笼罩着整个校园。
会不会还有人会死去?下一个会是谁?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这样的疑惑根植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并随着时间发酵成更可怕的东西。
“关于今井的事……明石你怎么看?”
佐野也完全无法摆脱这种情绪,他忍不住再次向好友明石进行求助,希望能像往常一样获得帮助。
明石也确实回应了他。
“之前有和平野学长聊了两句,按照他的描述,今井很有可能是被刺杀的。”明石这么说道,“不过……还不清楚凶器是什么。”
“平野学长啊,我记得他好像是第一发现人……”佐野想了想,“说起来之前明石你也被警察叫走了啊。”
“嗯,毕竟和今井生前有过接触。”明石点点头,“警察找我进行问询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明石你根本不可能是犯人啊。”佐野有些为好友抱不平,“在你打了电话后差不多四十分钟我就在车站接到你了,哪有时间去杀人啊。”
“看样子警察也和你接触过了啊。”明石说道。
“是啊,那个警察小姐,每一句话都问的那么不客气,话里的怀疑都快要溢出来了,她一直反复问我你是不是记错了。”佐野有些不太高兴的点了点头,“怎么可能记错啊!我每天都时坐公交回家怎么可能记错!所以我就和她说‘我每天坐公车回家都要四十分钟左右,不可能有错的!’。”
“你这样说,警察小姐一定被你气到了吧。”
“这才不是我的错,任谁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怀疑都要生气吧。而且怎么看,之前在旧馆的学生不是更可疑吗?”
“不对,佐野。”明石突然这么说道。
“……什么?”
“凶手绝不可能是旧馆之中的学生。”
/过失
由今井的死亡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的,毫无疑问只有筱田真由美和藤本阳子两人。
“什、什么啊?今井那家伙。”藤本努力想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但显然失败了,恐惧已经让她没办法正常思考了,“难不成那家伙根本就没死吗?!一定是这样吧!偷偷摸摸躲在哪里把今井杀掉,之后还想把我——把我们,全都杀掉!”
“别说这种胡话!”
筱田几乎是在尖叫了。她愤怒的瞪了一眼藤本,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早桥真纪是当着全校的面从楼上跳下来的,怎么可能还活着,说不定是今井得罪了别的什么人才会……”
“你到现在还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无聊言论吗?”藤本气势汹汹的往前跨了一步,筱田低下头,不去看她扭曲的表情,“今井死了!死在琴室里!是被人杀死的!除了那家伙还有谁会恨不得让她去死!”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筱田再也维持不止淑女的表现,表情完全崩溃,“难道不是因为今井喜欢宫泽才总是去找早桥的麻烦吗?藤本你也经常支使甚至动手打过早桥吧!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想置身事外吗?”藤本嘲讽的笑道,“没错啊,你是什么都没做啊,你就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欺负早桥不是吗?啊,也对,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吧,只有你这个大小姐高高在上!”
筱田抖得更厉害了。
“我告诉你,如果我和今井是……的报复对象,你也别想逃掉。”藤本一把抓住筱田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个帮凶——”
“呀啊!”
筱田彻底崩溃了,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狠狠推了藤本一把。藤本大概完全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她正站在楼梯旁边,被筱田这么一推,直接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筱田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一样,战战兢兢的探出头去,藤本正直直的盯着她。
筱田伸手捂住了嘴,硬生生把尖叫压在喉咙里。
藤本还没有完全死去,她努力地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眼睛。
事实上,这种情况根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也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看着努力想要对我说什么的藤本,慢慢蹲下身,把她的双眼合上。
不需要哦,我都看到了。
你们丑陋的互相争执推卸,直到意外的发生,我全都一点不差的看到了。
所以,就这样怀着憎恨和不甘死去吧。
“你还好吗?筱田同学。”我站起身,远远地对着筱田身后模糊的幻影伸出手,我看见她无声的喊着我的名字,向我微笑。
筱田就那么呆愣在原地看着我,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调查
“现在的学生们真是了不得啊。”
鹤田小心翼翼的拆开节拍器的底座,把里面的零件全都取出来,最后才取出滑块和摆轴。摆轴底部的联动部件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锋锐的尖端,在紫外线的灯光照射下,深色的血迹格外显眼。
“居然能想到这种藏匿凶器的办法……你上高中的时候能做到吗?”
“别开玩笑了,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出凶器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上杉讽刺道,“而且为什么是学生?”
“大概是直觉吧。”鹤田想了想,回答道,“而且那么低的斜下刺入伤……怎么想都是和这么高(说着鹤田拿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的人拥抱的时候被刺伤的吧。”
“从学生们那里没能问出什么消息,”上杉紧紧皱着眉头,“旧馆附近也没有监控录像,实在很难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是吗?不过上杉,与其在可以确认的人身上花功夫,还不如找找不存在的人。”鹤田说道,“既然我们能知道【旧馆没有监控】,没道理凶手不知道吧。”
“更何况从杀死被害人到藏匿凶器,一定会花不少时间吧?”
“……我知道了,我会记得调查的。”上杉点点头,把这件事记入笔记本上的待办事项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喂,你……没问题吧?”
“……啊?”
正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的鹤田抬起头,一脸茫然。
“别开玩笑了,你放着首府的工作不做跑到岛津来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吗?!”上杉难得有些发火,“明明你……”
“别说了!”
上杉脸色难看的看着鹤田。
“只有这件事——上杉,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只有这件事,不要去打听,也不要试图插手,不然你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鹤田严肃的警告道。
“是吗……那你又付出了什么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总之,这次的事件不是【他】的风格。”鹤田转开了话题,“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还能应付得了。”
鹤田举起了手中的小锤,又狠狠砸向桌面。
“毕竟比起那个人,还差得远了。”
圆形的玻璃镜片应声而碎,只留下一桌的残骸。
/欺骗
人,为什么会轻易的付出信任——只是因为那些缥缈而虚幻的感情吗?
即使再怎么用华丽的词藻堆砌,用世上最美丽的事物加以形容,也找不到一点点的真实感。
但是,纵然危险已在身旁徘徊,你还是握住了我的手呢。
筱田同学。
一无所觉的将珍贵的生命双手呈上,明明之前还深陷在我精心编织的恐惧之中,却在站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感到安心并重新取回勇气吗?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这是多么——多么绝佳的讽刺啊!
“T、T君,我们应该怎么办?”筱田看着我,她的眼中还带着点微红,就像是被欺凌的兔子一样显得兢兢战战。
哦呀,这么快就将我也划进【同谋】的范围了吗?
不,说不定亲爱的大小姐此时还打着一旦被人发现就全部推卸到我身上的好注意呢?
不过没关系哦?
“冷静下来,首先我们不能把藤本同学扔在这里,否则迟早会被发现的。”
无论你抱着怎样的想法都没关系。
“要找到一个地方,不会被第三个人注意到的地方。”
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无聊的情绪。
“仔细想想,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你只要……
去死就够了——!
筱田下意识地露出思索的神色——没错,就是这样,带我去吧,带我到那里去吧,那个不会再有第三人存在的【秘密场所】。
作为杀死藤本的奖励,就让我赋予你挑选自己【墓场】的权利吧。
“T君……”筱田的目光还带着些犹豫,她用力的攥着我的手腕,像是害怕我随时抛下她离去一样。
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在看着你死去之前,我怎么会离开呢?
筱田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这么对我说道。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通路
深红色的痕迹在纸面上划过,最终逐渐连成一片,留下一道显眼的空白。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明石。”
佐野看着明石的动作,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是学校的监控分布,”明石用笔指着图上被红色圈起来的部分,“这是监控所在的区域与监控区域,你看……”
被红色覆盖的区域中,留下了明显的白色区域。空白占据的部分并不是很多多,但足以构成一条通路不被任何监控记录、畅通无阻的在各个教学楼之间穿行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旧馆的位置,几乎是在学校的中央,却又没有安装监控,从而构成了一片绝对的空白空间,”明石说道,“然后,以此为枢纽作为延伸,就能到达任何一栋教学楼——当然,想要不被发现的通过正门前的监控,几乎是不可能的。”
“几乎?那也就是说,这种方式还是存在吗?”佐野问道。
“只要不从门走就可以了。”明石指了指图纸上的标记,“非常让人意外,紧急通道并不在监控的范围里,从这里进入的话,只要注意走廊的监控范围就可以了。走廊的监控每十分钟会有一次转向,在这十分钟里,紧急通道入口会有四十秒左右从监控中消失。”
“原来如此……”佐野问道,“不过说起来学校的平面图你是从哪里弄到的啊?”
“这是新生手册,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有学生会的前辈们在校门前负责发放,之前你也有拿到过吧。”明石解释道。
“是,是吗?”佐野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这么说起来开学的时候好像确实有学长塞给我什么东西,但我还没来得及看就扔掉了。”
倒不如说,明石居然还留着这种东西才比较不可思议吧?
“别这么看我啊,我可没有收集旧物的癖好,”明石漠然的一眼扫过来,“怎么说我也是学生会的一员,要到剩余的新生手册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啊……”
佐野觉得自己尴尬症都要犯了。
“说起来,在学生会查找资料的时候,好像有看到宫泽君也在那里……”明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
“嗯?宫泽同学吗?难道和明石你一样是在做调查吗?”
“……不太清楚。”明石推了推眼镜。“不过……”
“迟早都会清楚的吧。”
/血红
宽大的礼堂中,只有我一人。
没有观众,也没有演员。
人的一生就如同漫长而无趣的戏剧,既缺乏善于理解的观众,演员本身又缺乏正确的认知。错误与错误互相叠加并不会重新回归正确的道路,只是更加的偏离常理罢了。
那么我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吗?还是已经深陷在扭曲之中?
没关系。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会有人关心错误发生的原因。
一次又一次的加以谴责,仿佛自己才是正确的代行者,丝毫不考虑后果才是人类的常态。面对自己的过错可以轻描淡写,如果没有获得宽恕就可以指责对方过于冷酷残忍;却在抓住别人的错误之后不停地死缠烂打,即使对方痛哭流涕、无比诚恳地施以歉意也决不罢休。
只有自己是正确的。
这就是【人】。
啊,在这样的世人眼中,我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形象?可悲的殉道者,亦或者残忍的侩子手?再或者真相从此沉睡下去,致使我成为庸庸碌碌、甚至无法留下一丝存在痕迹的平凡众生中的一员?
欢呼不属于我,掌声不属于我,只有孤独和寂静与我相随。
把藤本的尸体暂时藏在附近,筱田没有任何犹豫将我带到了这里。深红的幕布下,掩盖的又是谁的罪行?
如同一场无声的戏剧。
白皙的皮肤被染上薄红,最后被深紫代替。就像是溺水的人不断挣扎,最后依旧被冰冷的液体所吞没。死时到底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到现在已经完全无从知晓,唯一可以明白的是,这场拙劣的闹剧已经可以谢幕了。
观众仅有黑色的亡灵一人。
/舞台
“这次还真是幸运,从学生会那里借到了顶楼的礼堂。”
“啊,确实有些意外,本来都做好被拒绝的打算了。”
“但是怎么说也是比赛更重要,会长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要努力加油啊,社长,可不能让辜负了学生会的干部们的一片好心啊。”
“嗯,之后要好好谢谢干事们啊。”
比较重的道具装在纸箱里,由几个男生负责搬运,女生们则背着相对比较轻松的化妆道具和戏服。
“对了,你通知其他年级了没有?”
“啊,都通知了,不过二年级的宫泽同学……”
“宫泽?那家伙不用管他,肯定是又在医院吧?”
“二年级的宫泽啊……我也见过几次,完全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那种方面的……”
“不是吧,完全看不出来啊,宫泽学长他……”
“听说宫泽君最近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在调查那件事。”
“啊,不是吧……好可怕……”
“而且不是有人说宫泽君是之前跳楼的早桥的男友吗?据我所知死掉的今井之前可是经常欺负早桥呢。”
“不是吧……该不会是宫泽君……做了那种事吧……”
“谁知道呢……”
繁复的戏服礼装,如同旧时代的重现。男女主角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小声的复述着每一剧目的台词,戏剧社的社长站在台下,大声地指挥着。
“灯光再往左一点!不要直接落在演员正上方!斜着打过去!”
“道具组!道具为什么还没有摆好!”
“为什么还不把幕布拉起来!”
“社长!这个好像卡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负责拉幕布的小社员哭丧着脸说道。
“真是的……你让开,我来。”戏剧社的社长干脆把台本一扔,直接自己跳上了舞台。他抓住绳子用力的往下拉,幕布依然纹丝不动。他皱着眉,再一次拉动绳子——这次用上了全部的力气,终于有了反应。
深红的幕布掉了下来。
“啊——!”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尖叫声。
穿着校服的女生吊在高高的铁架上,微微晃动着。
/回答
知道有人在调查的时候,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嘴角下意识的勾起,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想来最后一定是极为扭曲的表情吧。
中冈学长一直低着头处理学生会的文件,不然一定会被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吓到吧。
仿佛浓重的恶意都要化为实体从笑容中满溢出来,眼中却只有如同传说中的神明一样高高在上的傲慢。
我,并不感到害怕和惶恐。
或者说,无需害怕,也无需惶恐。
“真是的,学校里居然出了这种事,”中冈学长皱着眉头,有些发愁的说道,“就算最后解决了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吧,无论是学校的招新还是我们这些学生们的前程……说不定往后都会被打上【杀人犯的同伴】这样的标签……”
没错哦,中冈学长。
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全都是【罪人】。
我也是。
束手旁观与杀人同罪,很久以前老师就这么教导过我们。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由小部分加害者和大部分旁观者构成,视而不见是懦弱者的保护层,以免成为被害者的时间被加速提前。
“不好了!会长!”
学生会的干事推门闯了进来。
“礼堂出事了!”
“怎么回事?”中冈学长瞬间站了起来。
“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看到有警车停在楼下,还有几名戏剧社的社员。”
大概是筱田的尸体被发现了吧。我不太在意的想道。早在知道戏剧社来申请使用礼堂我就预料到现在这个场面了,但还是没有阻止申请被通过。
为什么要阻止?
“对了,T君,你想找的资料我已经拜托副会长去找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中冈学长对我说道,“抱歉,我必须去戏剧社那边看看。”
“好的,中冈学长,您不必担心。”我微笑着点点头。
这次的演出,很快就会结束了。
/残篇
“和死者筱田真由美最后在一起的是另一名被害者藤本阳子。”
上杉说着,按下了暂停键,不甚清晰的监控画面上,两名被害人拉着手,下一秒监控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身影,显然两人已经离开了监控的范围。
“这个学校的监控死角还真多啊,要是能再大一点就好了,至少能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鹤田满是无奈的抬手抓了抓头发,“藤本身上有不少擦伤,头部的伤口也和楼梯的形状相吻合,看上去更像是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难道藤本小姐的死是意外吗?”香取惊讶的问道。
“被人推下去的可能更大吧。如果是意外的话,完全不需要把尸体藏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还挂着【正在维修】的牌子,摆明了是不想让人发现。”上杉说道,“两名被害者之间起了什么争执,在争执过程中筱田失手把藤本推了下去,然而这一幕恰好被凶手看到,一次为要挟带走了筱田——很有可能是如此。”
“别这么着急下断言啊,上杉。”鹤田笑了一声,“不过我倒觉得你的猜测至少有百分之九十都没什么问题。”
“嗯?”
“在下结论之前,还是先拿出证据吧。”鹤田说道,“真是的,一科已经没人了吗?上一个女学生被害的案子还没结束,就又塞过来一个。”
“根据分析这两次的案子有很大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以最后决定由我们统一进行搜查,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向其他组借调人员。”上杉扶正眼镜,说道。
“切,那些人,是害怕事后担责任吧。毕竟是在学校发生的案子,说不定就会查到什么名门贵胄之后身上去,社会舆论那里也讨不了什么好,说不定最后还要被累得一身腥……”
“鹤田!”
“好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鹤田无精打采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整个人都窝成奇怪的姿势,“对了这些话新人小姐——就当做没听到哦?”
“欸?好、好的!”突然被点名的香取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快给我把精力放在正事上!”上杉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直接把手里的报告拍在了鹤田的脑袋上。
“别这么生气啊,上杉……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鹤田伸手扶住脑袋上的报告,以免被撒一身纸页。
“凶手有些沉不住气了。”
/幻影
我又一次看见了她。
黑衣的死神在向我微笑。
人死后,是否会踏入新的轮回,或者是抱着最后的执念在人世间徘徊?
我并不清楚这一点,但我确实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这种想法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想见她。
想要见她。
想要去见她——!
视野的尽头,黑衣的女人撑着黑伞,路灯发出嘈杂的声响,昏暗的光线静静地打在水泥路面上。如同过去看过的恐怖片的开场,只要向前一步说不定就是死亡。
空荡荡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了。
她向我伸出了手。
【真纪】
我追逐着内心的幻影。
【真纪】
我追逐着瞳孔中映照着蝴蝶的倒影。
【早桥真纪——】
我——
天台的门虚掩着。
我用力的推开天台的门,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如同尖锐的刀刃在皮肤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割裂般的疼痛。
她就背对着我站在天台上。
我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或者说,我内心到底在渴望什么呢?是死亡吗?还是复仇?
不,不是这样——
她转过身,露出我熟悉的笑颜。
早桥真纪。
我所面对的究竟是你的亡灵,还是自己内心的幻影?
这正是,宣告一切开始的地方。
/偶然
佐野是在公园里遇见宫泽的。
当时宫泽远远地站在公园边缘的一棵大树下,看着长椅上的穿着浅色衣服的妇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佐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去打个招呼。或许是他盯着宫泽的时间太长,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等他再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宫泽的视线。
佐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宫泽……拓哉同学?”
佐野感到有些别扭,好在宫泽并没有在意。他只是看了佐野一眼,然后指着之前的妇人对他说:“那是早桥的母亲。”
“欸?是早桥同学的母亲吗?”佐野有些惊讶。
“自从早桥同学死后……”宫泽说道,“早桥阿姨就经常在这个公园里坐上一整天,看到有女孩从面前经过,就会默默地流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那早桥同学的父亲呢?”
“不知道。”宫泽这么回答道,“死了,或是离异,不过就是这两种情况。”
佐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个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在失去了女儿之后,要如何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残酷又不近人情的世界?
她的世界已经完全被摧毁了——在早桥真纪死去的那一个瞬间。
“所以,我绝不原谅——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对待无辜弱者的家伙,我一——个——都——不——会——原——谅——”宫泽愤恨的说道。
佐野有些犹豫的问道:“那个,宫泽……你为什么认为早桥同学是被谋杀的?你知道些什么吗?我听说你和早桥同学在交往……”
“嗯?不是这样,我和早桥只是比较熟悉的邻居而已。”宫泽惊讶的摆了摆手,“早桥有时候会在学校被欺负,这我是知道的,却总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早桥可不是那种脆弱到会因此而自杀的人。”
“不会自杀……?就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这要怎么说才好?”宫泽难得露出犹疑的样子,“这大概和我长期出入医院有关吧,我总是对人的……非常敏感,在早桥出事之前,今井她们对早桥非常的……要怎么形容,应该说是紧张?在早桥死后……立刻就消失了,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有些词被刻意模糊了,佐野并没有听清宫泽说的是什么,只是勉强理解了个大概。
“啊,对了,还有件事,之前遇到学生会的学长告诉我的,”宫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图书馆到实验楼之间有一个监控不知道被谁弄坏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修理,虽然还好好的立在那里,但其实只是个摆设而已。”
“……那里,有监控吗?”
“这是当然的吧?虽然教学楼内的监控到处都是死角,但校园内的监控却很意外的重视,除了旧馆,整个学校几乎都在监控范围里,只有零星的一点空白区域。”宫泽解释道,“不过如果监控坏掉,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说真是不幸啊。”
佐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天台
真纪总是喜欢坐在天台的护栏上。
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但她却总是乐此不疲。在和真纪的相处中,我似乎也染上了这样的习惯。高高的天台上,冰冷与孤独围绕在我身旁,像是寒风将最后一丝温度都吹散。
我坐在天台上。
只有我一人,坐在冰冷的高处仰望。
“结束了。”
【结束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和真纪的声音落在一起,如同一曲和音。
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死亡的黑色笼罩着她,黑色的伞面将一切光明都遮蔽。但这只是我的幻想,我从现实中分离的证明。
啊,正是如此。
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幻影,而是我自己啊。
想要杀死的并不是谋害你的肮脏卑鄙的芋虫,而是如蝴蝶般冲破现实污浊的你啊!
我是爱着你的,真纪。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
如此,如此让人着迷的你,为什么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你还记得吗,我——”我转过身看着她,像是注视着爱人一样,内心缱绻着浓厚的爱意与杀意,“非常,非常喜欢——”
纤弱的宝蓝色身影,在我的指尖停留。
那是怎样柔弱而坚韧的美丽啊,手指渐渐收紧,无用的挣扎着的蝴蝶,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为永恒。
“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想要杀死你,希望你死在我的怀里——】
我向着幻影伸出手,【她】也微笑着做出与我相同的举动。
十指相抵。
……欸?
指尖骤然传来的力度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抓紧,手指却只能握紧空气。
我的面前空无一人。
最后留在视线中的,是骤然被推开的天台的门。
……谁?
在那个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卓也——!”
/孤独
红蓝色交替的警灯不断闪烁着。
鹤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的扯紧了外套。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救护车,穿着校服的男生坐在车后,披着条浅色的毯子,一旁的护士塞给他一杯热水,他一动不动,只是蜷缩着,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名护工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走过,他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盯着担架被抬上车,消失在视线里。
“前辈,已经确认了,坠楼的死者与发现人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死者是二年级的明石卓也,发现人是同班的佐野佑人和宫泽拓哉……咦?”香取翻着手册上的记录,“这不是……”
之前鹤田吩咐交叉对比两起案件的共同人员,明石卓也和宫泽拓哉正赫然在列——或者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名单上。
“嗯?结束了啊。”鹤田挠了挠头,“还是迟了一步啊……”
“什么迟了一步?你这家伙,说话不要总是只说一半啊。”上杉皱了皱眉头。
“真是让人意外,在我的推测里凶手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鹤田叹了口气,说道。
“凶手?!是说这次坠楼的明石卓也吗?”香取吃了一惊,“但是,但是我记得,明石卓也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吧?而且为他作证明的就是佐野佑人。难道是他说谎了吗?”
“啊,你说那个,应该只是被误导了吧。”鹤田解释道,“佐野佑人居住在上野站旁的公寓,从学校外的石原站上车,时间确实和佐野所说的相同。但是,这段路程并不是直行,是呈U字型经过七个站台才能到达。而从学校往东一段距离,可以从朝平站上车至下野站,再步行一段距离到达公寓——这种情况下,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足够了吧?”
“佐野已经习惯了上野-石原的公交路线,自然对四十分钟的公车路程深信不疑,想来明石应该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吧。”
鹤田想了想,补充道:“再查查学校的监控录像吧,如果我的推论没错,应该是找不到明石离开学校的监控影像的——不然录像上的时间足以使他陷入被怀疑的境地了。”
“这种事应该早点说出来吧!”上杉朝鹤田吼道。
“哎呀,别这么生气啊……我只是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想着找到证据之后再说也不迟……不过现在申请明石卓也家中的搜查令,还能找到来不及处理的凶器之类的……”
上杉有些生气的拽着鹤田的领带直接把他拖走了,之后两人再说的些什么香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香取回过头,名为佐野的少年还独自坐在救护车后,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毯子,看上去显得有些可怜。周围明明人来人往,少年却像处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在得知自己被欺骗时,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好友的呢?
香取打了个寒颤。在视野之中,地面上深色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她抬起头,入目只有浓重的黑暗,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明石卓也……犯下如此重罪的少年,真的会是自杀吗?
/真相
清晨的天台很冷,风呼啸着从身旁穿过,拉扯着长长的头发向后飞散。
“果然,即使我已经站得这么高了,还是够不到啊。”
早桥真纪扒在栏杆上,伸出手用力的向高处伸展——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动作,一不小心就有摔下楼的危险,但她完全不在意。
“这是当然的吧,虽然看上去很近,但实际上却非常遥远,就像人类一样。”黑衣的女人坐在最高处,满不在乎的说道,“明明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却也能如同挚友一样交往,并为对方的感到各种各样的情绪,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的不得了啊。”
“啊啦,是在说卓也君吗?”
早桥回过头,微笑着问道。
“骄傲的、自以为是的少年,沉迷在自己可笑的幻想中,一边屈服于现实的压力,一边又要彰显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是何等的可笑的人生啊。”女人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如果给予沉痛的打击,到底是会蜕变成更加丑陋的模样,还是会如同蝴蝶一样重生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早桥不再看着女人,她透过护栏向下张望着,薄雾隐约遮住了视线,只留下最基本的模糊的形状,就如同匍匐在地面上的幼虫一样。
“说起来我一向不怎么喜欢蝴蝶这种东西。明明幼体时期丑陋而又弱小,只能寄居在更为孱弱的生物上依靠掠夺维生,却在经历痛苦的挣扎蜕变后,便可以凭借虚假的美丽获得赞颂——真是虚伪的不得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女人发出一声感慨,“如果让卓也少年听到,一定会露出那种信仰崩溃一样的表情来吧?”
“卓也君可不是那样脆弱的存在哦。”早桥慢慢爬上护栏,轻轻一个用力,成功翻了过去。她紧紧抓着扶手,眯起眼睛,任凭冷冽的风从脸颊旁擦过,留下如同灼烧般的的痛处。“所以才需要更加——更加沉痛的打击才可以。”
“不过确实很让人好奇呢。”
“卓也君到底会怎么选择呢?是如同过去一样不闻不问,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还是完全的腐化,成为常理所无法容忍的东西?”
“真是让人好奇啊,如果能亲眼见证,一定能感受到更加——更加令人沉醉的欢愉吧!”
早桥露出了微笑,那是和与明石卓也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一样的笑容。
“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承认——”
少女松开了手。
“单从视觉效果而言,从罪恶中诞生的存在确实拥有让人沉醉的美丽,不是吗?”
/结束?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认为明石卓也之所以会自杀,是你的过错吗?”
阳光透过兰草的叶子,在桌面上留下长长的阴影。棕发的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手边白瓷杯中的茶水已经完全冷透了。
男人名为成宫九重,是佐野转学后所在班级的国文老师,虽然看上去相当年轻,却深受学生们的信任与尊敬。佐野近乎异常的自闭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某日课业结束后,他把佐野叫到了职员室,进行了一场十分漫长的谈话。
佐野恹恹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并非是佐野君的过错,”年轻的老师这样安慰道,“任何人心存死志,世界在其眼中便不再转动了,无论旁人如何惋惜痛哭,这一事实依然不会改变。”
佐野的身体颤了一下。成宫九重所说的是课本上的一段话,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在明石还活着的时候,曾多次提起过这段文章,那是他所钟爱的作者留下的最后的文字。
“你不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佐野君。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明白我说的话。”
佐野几乎是逃离般的匆匆告辞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成宫端起茶杯,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一会儿,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推开职员室的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成宫面前——正是在之前佐野所在的位置上。
“先生似乎对这个少年格外关注?莫非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如果佐野还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吧——前来拜访这位年轻国文老师的女人,正是死去的早桥真纪,不,应该说是和早桥真纪拥有完全相同的容貌。成宫九重并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甚至连目光也未分给她半点。
“真是相当拙劣的表演啊,【死神】。”
面对成宫九重毫不掩饰的讽刺,女人低下了头,如同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只是手微微的攥紧,显然并不是那么服气。
“你那些小聪明甚至连普通的高中生都无法欺骗。”成宫嗤笑一声,“如果明石卓再冷静一点,你那套幽灵的把戏一定会被拆穿。”
“但他没有看出来,”女人不服气的回答道,“那就是我赢了。”
“虽然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是蠢货才会有的行为——不,或者说连蠢货都不如。”成宫说道,“鹤田才藏的才能无须怀疑——你的存在一定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鹤田居然从右江都调职到了岛津,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逃避了,完全不像是那家伙会做出来的事。若非如此,假以时日,鹤田一定会成长为相当难缠的对手。
“这不可能!”女人激动地站起身,脸上满满的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不过是那种货色的家伙——!”
“所以我很久以前就说过——”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完全不适合这个行业,”
【我还不够努力吗】
“毫无天分可言,只凭着鲁莽的冲动行事,”
【为什么还是不认可我呢】
“这样的你,究竟会迎来何种悲惨的末路,我真的是非常好奇。”
成宫以极其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女人,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错觉。女人紧紧攥着双手,指骨发出无声的悲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
“不是这样的!”
名为【死神】的女性犯罪师发出近乎绝望的哀鸣,但随后语气中就只剩下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会用事实向您证明的,先生。我没有错——我才是唯一的最适合的人选!”
她沉默的向成宫鞠躬行礼,慢慢的退了出去。
“这可真是……”成宫九重微微皱眉。为什么许多人类总是缺乏对自我的正确认知,并在错误的选择上格外固执呢?“……不过这一次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
“这个孩子身上,有着非常卓越的才能。”
成宫站起身,走到窗前。从这里正好能看到才离去不久的佐野,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校门口慢慢走去。
“如果加以引导,未来会向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真是相当让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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