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接受现实
还是老人经见的多,虽然身体使不上力,还是比保柱考虑的周到。
王婆婆做熟早饭,天已大亮。
保柱端起碗,吸溜吸溜两口就喝光了,放下碗,出去在媳妇灵前,烧了张纸钱,低着头出了大门。
秀英和狗蛋一人抱着一个小的,舀起一小勺稀饭,学着妈妈平时喂他们的样子,轻轻吹凉,在自己嘴里试试,再喂进弟弟妹妹嘴里。秀英是女孩子,平时也没少帮衬妈妈带弟妹,现在更是指点着弟弟狗蛋,狗蛋也小心翼翼的学的很快。
吃饱的姐弟四人,大的抱着小的,乖乖的坐在炕上。
王婆婆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碗筷,叠起炕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被子。给保柱妈端了一碗水,又给她额头上搭了一块湿毛巾。
王婆婆论年纪比保柱妈还小,只是他们家辈分大,而且王婆婆热心又好事,喜欢凑热闹,做事手脚又利索。再让人给戴上个高帽子,抬举上几句,能把主家的心都操碎了。
保柱妈掏出腰间的黄铜钥匙,递给王婆婆。打开后地下的颜色发暗的四尺躺柜,在保柱妈的指点下,在一堆破棉絮下,找出一个黑灰的纱布包,提留出来。
放到炕上,保柱妈挣扎着坐了起来,扯开系着的疙瘩。露出里面整齐的一摞白洋布,抖开,大约有五丈左右。
王婆婆帮着扯平,铺在炕上,边唠叨,真是恓惶啊!真真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上过了,说不准那次就让阎王爷留住了!
保柱妈也叹口气道,这也是我那苦命的儿子的命数啊,十五岁上没了爹,现在才三十三又没了老婆,以后,拖家带口的,那个女人还肯来咱家呢?好在还有我了,虽然比不上孩子他们的亲娘,也还能挣扎着拉扯他们几年,好歹能让他们吃上口热饭,回家有个热炕头!
说到这里,王婆婆顿时想起保柱妈今天的身体,就问,你今天是怎么啦?也是跟上凑红火了?看见你红头胀脸的,烧成个这样子?
保柱妈顿了顿,回想起半夜的情形,又不禁渗的慌,脸色发白,拿着白洋布的手索索抖了起来。拾掇布头的王婆婆听她不说话,又追问了句,怎么啦?
遂又抬起头盯着保柱妈的脸,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指指门外,低声的问,你怕她?
保柱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了看炕那头玩的高兴的孩子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夜里她回来了!
王婆婆不可置信的说,你看见了?
保柱妈说,没看见,半夜有响动惊醒的我,我就是一整夜没敢合眼,犯得病!
王婆婆听了,没说话,没来由的脊背发凉。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屋内,初升的太阳已从窑洞的窗户纸上映了下来,虽然仅有一尺那么宽的光亮,但屋内也足够亮堂了。深吸了口气,拿起黑炭块,飞快的画着要裁剪的线条。
快到晌午的时候,四身孝衣已经缝好,毛边在外,又系上蘸泪的棉花球,搓好腰里系的麻辫。整拾好剩下不多的布头,放在一边。
起身下地,准备做饭,听见院子里一阵呜咽的哭声,王婆婆出去一看,是保柱的老丈人来了,正抚着闺女的棺材痛哭,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哭的全身抽搐。屋里炕上的英子,听见姥爷来了,把怀里的二蛋推给狗蛋,跳下地,鞋也没穿,跑出门外,扑在姥爷的身上,抱着姥爷大哭起来。保柱妈拖着病体下了炕,王婆婆给她身上披了一件褂子,扶着她出了门外,沙哑着嗓子喊,亲家来啦?
摇摇晃晃走到亲家跟前,又说亲家来啦?
保柱老丈人其实早听见了,虽然保柱今早去了他家,已说明情况,知道是生孩子遭下的人命,还是免不了心中有怨气,毕竟自家闺女自从嫁给保柱,吃了上顿没下顿,隔两年就生一个娃,作为父亲,只能心疼,啥也不能说。这次生娃直接要了闺女的命,保柱丈人心疼啊!疼的浑身都疼,作为一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老实正气人,又不能由着性子,撒泼耍横。况且没了闺女还有外孙。这么可怜的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任他怎么都不忍心,把气撒出来。
只能压抑着,把内心的悲愤哭出来,谁都知道,他老人家中年丧妻,留下他和一摊娃,保柱媳妇最大,姐姐当成娘,帮衬着爹拉扯大了弟弟妹妹。保柱丈人想着苦命的女儿,一个大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当年老婆去世,也没有哭成这样。
保柱妈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毕竟人老成精,知道保柱丈人心里有怨气,也没再没说什么,由着他哭号,发泄心中的怨气。靠着王婆婆站着陪着流泪,等着他自己停下来。
好大一会儿,苦累了的保柱丈人,慢慢停止了抽咽,扶起英子,帮着英子擦了擦眼泪,看向陪着流泪的保柱妈,这才注意到保柱妈一脸的病态,虚弱的还要靠着王婆婆。关切的问,亲家你是怎么啦?
保柱妈笑笑说,没事,急火攻了心,发高烧,歇歇就没事了!亲家,快进屋里做!
保柱丈人看着憔悴的亲家,也没好意思再生出为难的意思。打先进了屋内,屋内的摆设还是原样,只是没了自己的宝贝闺女,又不由的红了眼。哽咽着,站在炕沿前招呼炕上的三个外孙,来,让姥爷抱抱!一行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王婆婆扶着摇摇晃晃的保柱妈,上了炕。懂事的英子,已搂回一大抱柴禾,放在灶台边的柴筐里。弯腰爬在地上,掀开地上大碗大小的泥盖。掏出五六个,长出了一尺多长白芽的,已经发蔫的大土豆,一声不吭的,扳掉嫩芽,拿起削土豆的搽子,熟练的削皮。真是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早就跟随母亲,学会了干家务。又何况,穷人家的饭菜也简单,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每天就是一成不变的白菜烩土豆。
白菜是院子里种的小白菜,都是勤快的保柱媳妇种的。一块炕大的地方,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黄瓜已长出长长的藤蔓,上了架,挂着两三根,手指头粗细的黄瓜。小白菜绿油油的长势很好。节俭的保柱媳妇,只扳大些的边叶吃,留下中心的小嫩叶继续生长。
英子照例扳了一盆边叶回来,王婆婆已经生起了火,切下了土豆片,放进冒起油烟的锅里,一股炝着葱和花椒的香味,飘了出来,不一会儿就饭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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