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农
父亲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老烟农,十多年来,在烟地里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时而在风雨里看见,时而在烈日下看见,时而在黑夜里看见。
可是,曾经很多的看见,被我当成了理所当然,因为我只看到了那个老烟农的一面,让我觉得脸上无光的一面,一个被很多人画上一个“无知”的标签的一面。那就是在年底时,他总来几场肆无忌惮的赌博,赌得失去了理智,赌得失去了对家人的诚信。
随之而来的,是一贫如洗,是负债累累,是对家人的谎言。我心里看到更多的是这一面,所以对这个老烟农开始有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恨他对嗜好的任性,恨他时而被酒精麻痹了自己,恨他对家人的残酷,恨他对那群赌徒的笑脸相迎。
所以,有那么几年,也是我最叛逆的几年里,从未正眼对视过这个与我最亲的老烟农,甚至时常针锋相对,在心里得理不饶人,自以为自己是真理与正确的拥护者,心里再累,也不向他妥协。
那几年,每逢假期一家人在烟地里辛勤工作着的时候,我总是和母亲有说有笑,在劳作中推心置腹地交谈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而对于一旁的父亲,我们不闻不问,与他总是话不投机,除了说几句简单得不能在简单的话,基本上都是隔离与沉默,在有形的烟地里,产生着一种无形的距离。
而他,总是带着一种深沉与郁闷喃喃自语,时而心事重重地抽起了烟,有时候年幼的弟弟也来烟地里帮忙打杂的时候,他总是把最真的交流给了什么也不太懂的弟弟,一边劳作一边给他讲故事,讲鬼故事,讲神话故事,讲自己的故事。现在想来,听得津津有味的弟弟是幸福的,也是最离父亲最近的,那时候,他在绿茵茵的烟地里,抬头能看见的,只有大汗淋漓的父亲,只有万里无云的天空。
有时候会在无意中发现,一向愁眉苦脸的父亲会对着一株长势比较好的烟草而微笑,会为了那些杂草的死去而兴奋不已。他会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片稚嫩的烟叶;他会充满耐心地将那些被风吹歪的烟草轻轻地扶正;他会专心致志地找到每一株即将死去的烟草,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它们洒上一层治疗的药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貌似真正能懂他的,就是他精心呵护的那一株株烟草。这个不善表达的老烟农,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带给了那一片片广阔的土地,把所有的委屈与无奈都带给了那一层层薄厚不一的烟叶。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慢慢地发现,这个老烟农老了,头发也白了一半,手脚也没有以前那么麻利了,烟地里那个背影也没有以前那么挺拔、强壮了。发现他下那个小田埂时,不再用跳了,而是缓慢而笨重的挪。
曾经,不孝的我们,偶尔还会认为是那个田埂真的长高了,就像小时候他给我们讲的一些故事一样:“其实任何一样东西都会长大,都会长高,山上的石头,地边的田埂也是如此。”却忽略了,原来,是他老了,腿脚没有以前灵活了。
在那个叛逆期里,我自以为是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看待问题总是那么的片面,总是会揪住一个过去的点不放,总是会把父亲不小心种下的那棵芒刺,时刻放在心里,忽视了芒刺背后的光芒。
如今,我学会了绕过那棵芒刺,绕过芒刺的路,有千万条,而每一条路上,随处可见的,便是父爱,一种伟大如山的父爱,一种不善表达、不求回报的父爱。
忽然,脑海里又浮现了一个身影:“一个淳朴的老烟农,一个善良的老烟农,一个独一无二的老烟农,一个伟大的老烟农,一个备受争议的老烟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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