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沐阳的声音由大渐渐变小,变到最后的自言自语:“她走了,走了……”他茫然地在原地转着圈,他意念里陪着自己的人走了,他的世界空了,他绝望地看向天空。
天空飘起了雪,一片,两片:“此生怎么如这般薄命?”乔沐阳好像在问天,在问故去的林佩文,他这一声撕心裂肺,他的身子向后靠去。
乔远寒拦腰抱住乔沐阳:“爸,爸……”
渐密的雪花被风吹得凌乱,乔沐阳握着乔远寒的手抖得厉害,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远寒,告诉我,我在做梦,是梦……”他情愿相信自己在一场梦里,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做恶梦,佩文的眼泪,佩文的绝望,佩文的伤痕……
乔沐阳闭上了眼睛,他眼角的那滴泪执着地不肯掉落。这么多年他忍着没有再去见佩文不是薄情而是世俗太无情。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座破烂不堪的土庙,土庙上空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夏虫在草丛中鸣唱着一曲曲恋歌。
月光下的佩文那么美,她拽着乔沐阳的手跪在土庙里的那尊泥塑前:“我林佩文求满天神佛保佑,我和沐阳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乔沐阳当时侧着脸看着佩文笑:“你相信神明?”
林佩文忙捂住乔沐阳的嘴:“沐阳,在神佛面前不能乱说话。快,求求菩萨。”她认真的模样让他心疼。
“菩萨,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求您保佑我,能娶到林佩文为妻。”乔沐阳当时虔诚地跪在佩文身旁,虽然他并不信神佛。
“沐阳,我们结婚吧。”林佩文很认真地说。
“可是婶子还没有同意,我们怎么领结婚证?”乔沐阳皱起了眉头。那时候林老太太找他谈过话,嫌弃他家的地主成份,嫌弃他结过婚。姜永明又整天去逼佩文和他完婚。
“以前的人拜过天地就算结婚了,我们也拜天地吧!”林佩文握住乔沐阳的手:“我要让天地作证,林佩文这辈子只是乔沐阳的妻子。”
“天地为证,在我乔沐阳的心里,林佩文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乔沐阳和林佩文跪在土庙前互相许下了一辈子。
“沐阳,我们结婚了。”林佩文当时搂着乔沐阳的脖子笑。
乔沐阳把佩文抱起来:“我们回去写婚书。”
“沐阳,婚书不是该让伯父写吗?”林佩文看着乔沐阳笑。
“我们的婚事自己做主。”乔沐阳拽着佩文跑回了自己住的饲养室。他刻意点亮了一根红烛,用钢笔写下:“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他写了两份,在每份后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佩文从乔沐阳手里拿过笔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沐阳,我们是夫妻了。”他们各自拿着一份写好的婚书笑。
“沐阳,有红烛,有婚书,我们是夫妻了。今晚我们就在一起吧!”林佩文紧紧地拥住乔沐阳。那时的佩文爱得义无反顾。
“佩文,我们永世为好,不离不弃!”乔沐阳吻着佩文。佩文微微地闭上眼睛,她要把自己交付给心爱的人。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用脚踢着饲养室的门。姜永明领着一群人撞开了门:“抓住乔沐阳这个臭流氓,他这个反革命后代诱拐无知女性!”
“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林佩文挡住乔沐阳。
姜永明一把推开林佩文,他向身旁的人挥了挥手:“给我往死里打!”
这些年乔沐阳的记忆在最痛苦的时候会戛然而止。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地被姜永明抓了去;如果不是佩春被诬陷偷了生产队的粮食;如果不是老林拉着老黄牛犁地时,抽了牛一鞭子;如果不是林老太太被姜永明拉去批斗……佩文怎么会被姜永明欺负?她怎么会委屈自己嫁给姜永明?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乔沐阳隐约听到远寒的声音。
“他身体没有多大问题,就是伤心过度。”医生的声音。
乔沐阳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远寒,远寒……”
乔远寒和姜寒云跑进了病房。乔远寒握住父亲的手:“爸,你终于醒来了。”他的眼眶微红。
乔沐阳的脸色极度苍白:“我醒了,我还活着。她走了,我还活着。”他的悲伤像潮水袭卷了全身,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们到底是哪里错了?”
“爸,你们没有错,爱怎么会有错?”乔远寒安慰着父亲。
姜寒云站在旁边哭,她觉得自己错怪乔沐阳了。其实错误的是自己和姜永明:“乔伯伯,我替姜永明向您道歉。是姜永明和我害了你和我妈一辈子……”她哭得难过。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错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父母,反倒是你,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乔沐阳看着寒云叹息。
姜寒云哭:“我以前恨过你,我恨你为什么不救我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
“寒云,人活着,有太多的无奈,有太多的无法选择。”乔沐阳看向乔远寒,他示意远寒为寒云擦去眼泪。
“寒云,你妈走得……?”乔沐阳泣不成声,他心底多年的苦痛排山倒海般往眼眶里涌。
“我妈走的时候梨花开得正好……我为她换衣服的时候,在她的贴身衣服里发现了婚书,那是你和她的婚书。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姜寒云哭:“这纸婚书陪着她走过了那么多煎熬,她至死都贴身放着。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如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因为三斗玉米吗?”
外面的雪落得密密麻麻,病房里安静到能听到雪落的声音。乔沐阳无法用一两句话回答寒云,他微闭上眼睛,任泪水打湿枕头。
乔远寒看着窗外的雪:“寒云,今年的雪真多。可每次下雪的时候风声都不一样,雪落的声音也不同。不同的时代都会有不同的故事,那个年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他替父亲回答了姜寒云。
乔沐阳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乔远寒又叫来了医生,医生检查过后确认可以离开医院。
乔远寒扶着乔沐阳走出了医院,姜寒云默默地走在他们身旁,她觉得自己该替姜永明赎罪。他们一起走到了车站。
乔远寒不放心自己父亲:“寒云,你自己回宿舍吧,我今晚回去陪我爸。”
“嗯,等你们坐上车了,我再走。”姜寒云心里充满了愧疚,她为自己是姜永明的女儿而耻辱。
乔沐阳看着雪,看着天空,不说只字片语。他的心空了,空得让他难受,空到他想伸出手来抓住点什么?可他还能抓住什么呢?
公交车过来了,姜寒云看着乔远寒扶着乔沐阳上了车。那辆车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她才低下头慢慢地往宿舍走。她的心里隐隐不安,觉得每一阵风都来得惶恐,每一片雪都落得刻意。
姜寒云走到厂门口时,厂门前已覆了厚厚一层雪。她伸出手任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雪花瞬间化作水滴。她忙缩回手叹息。
姜寒云走到了宿舍楼门口,金明和林依瑶,姜永明从宿舍楼的通道里走了出来。他们三个人怎么会在一起?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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