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公社书记的二少爷娶二奶的庆祝盛典当天认识他的。
那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从美国什么英文名称机构重金聘请来的著名主持人连吃了三天腌萝卜菜，盛典当天食物中毒，口吐白沫，让120拉到公社卫生院做人工呼吸急救去了。我被盛典大导演猪悟能二师兄发了一百零八道“急急如律令”找来救场。
举办盛典的地点就是平日里开批林批孔大会和搭灵棚召开各种规格追悼会的公社大礼堂。特意在门口铺了约摸里把多路的蛇皮袋子，让各位来宾享受一下所谓走红地毯的感觉也不过就是如此。
进礼堂前公社书记率领一家老小统统跪在门口下礼迎接。办公室主任燃放鞭炮，副主任忙着泡茶、递烟，公社广播站站长领着各生产队队长们敲锣打鼓吹唢呐。还安排有专业的会计、出纳负责收钱收礼做登记。
只是这礼堂有点破旧，瓦缝里一直也在下着“幸福不是毛毛雨”。没办法，公社这几年的专项资金都让书记和几个即将破产的企业“三个屁”去了，太惨了，连危房改造的专项资金都挪用了。
前些天又是创建五讲四美公社，信用社里的一点点流动资金都被拿来突击打扫卫生，粉刷外墙做油头光面的表面文章。捡漏的工钱连一个大个子都抠不出来了。
这时雨越下越大，说好了来助兴唱几句的县剧团的几个演员临时接到去省城做抗洪抢险救灾的汇报演出任务，都从邮局发电报过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来不了啦，以后给补上，以后给补上。猪导演无计可施，只得亲自上场客串清唱了一段现代歌剧《儿死后，要把儿埋在那高坡上》。
我对台词不熟，好几次结结巴巴的卡壳，中间又忘词，灵机一动，加了几句鲁迅先生的话进去：“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感觉和气氛有点格格不入，居然也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就鼓励大家赶紧吃饭、赶紧吃饭，四菜一汤工作餐啊，不违反规定的，吃完了记工分的。也没见几个人动筷子。都是腌萝卜菜、腌大白菜、腌莴笋和腌黄瓜，汤是地沟油加味精拌胡椒粉，太返璞归真了，太勾起美好的回忆了。
我很自责，认为当天冷场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经验不足。后来公社书记的二少爷跟我解释，当地人喜欢娱乐加博彩形式的，出了好几个赌王、赌神，号称内地小澳门。
本来是想把盛典搞成安徽卫视“男生女生向前冲”那种模式的，大家都充满了期待。可是有突发情况，特殊原因，高价请来的主持人进卫生院了，县剧团的演员们来不了。你是救场，临时发挥，又是走传统文艺路线，所以才会产生心理上的落差，当然反响不够热烈。
我听到这番话是在二少爷明媒正娶“八姐九妹”的全网现场直播联欢大会上了。他以前那个二奶的样子我还有点印象，是山里人，风姿绰约，山里出美女哟。听说现在也在县城落了户，徐娘半老，开一间两星级宾馆带搓背捏脚的澡堂子。改嫁了一个老公剃个泰森头，脸上长了不少兴奋的酒刺，背心后面画了一条下山“猫”，生头野脑的、“猫”视耽耽着。
唉。风沙吹老了岁月。这些变化都是我和二师兄去县城主持一个“离婚大喜”仪式时偶遇“二奶”才知道的。那天不仅春意盎然，七月流火，而且秋高气爽，三九严寒。县城里终于有了好些个大酒店，好几个星的级别。高大威猛，庄严肃穆。让我们感觉到，我们的生活在蒸蒸日上，我们的明天比蜜还要甜。
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一转眼的功夫几十年就已经过去了。他们的音容笑貌仍然和昨天一样清晰可见，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公社书记、书记的二少爷、二少爷的二奶......那时候娶二奶不仅需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大无畏精神，更要具备天不怕地不怕的过人胆识。
有些人喜欢做比较，做总结。说三十年前如何如何，三十年以后的现在又如何如何。其实真的不能再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类糊弄人的鬼话，因为现在的每条河上面都架有无数座大桥，不仅通汽车，而且可以跑火车，跑高铁了。河东、河西基本上是互通有无，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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