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她又感到胃里不舒服了，跟同事打了招呼提前回家去歇着。
从二十一楼进了电梯 ，庆幸电梯内没有人，就摆好姿势趁时闭目养神，刚进入状态，电梯就停了下来，心就有些烦，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相对在里面的人，电梯开门那一刻，那外面的人就有些亮相的成分，她虽然厌烦还是不自主地瞥了一眼，这一眼过后眼睛有了睁大的需要，心情已不再厌烦而有些愉悦或稀奇：“她的面相简直就是我自己在照镜子，那鼻子，那嘴，那轮廓……”她想着，忍不住主动开口：“嘿，阿姨，你觉得咱俩像吗？”对方抬头察看了一下，笑了，说：“你就是我年轻时的样子。”然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到家后回想着电梯里的那位阿姨，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长相与自己相像的人，可惜没有机会了解一下对方是怎样一个人？但很快就闪掉了这样的想法，那仅是外貌相似而已，试图深入往往是失望的开始，保留“一面”印象也许是最好的。
距离上次做胃镜才三个月，随着时间推移，胃部的不适，疑惑也在加重，就想再做胃镜检查。一旦动到再做的念头，就有了新一轮的纠结，那插管的难受无需说，更有心理上的负担，仿佛那管子不仅插入胃部还插进了心脏一样。她是那么渴望有心性相通的人给予建议和关心，并在需要时可以陪伴自己去医院。仔细想来有人陪同的需求主要还是心理上的，更需要的是有人分担她的感受。偶尔也会想到那分居的丈夫，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自己长期以来的身心不适不就是因为他引起的么！
这就想到了另一城市的他，与他结识已整十年，细想起来，自己对他竟没有丝毫的男女情爱意识，甚而忽视了性别上的差异，以至于在相邀出游开房时都不知道应该主动回避同居一室。
然而，他对她则不是建立在通常的“谈得来”的基础上的，对他而言，她首先是女人，对她从未有男女情爱方面的意思归结为个性使然或者是缺少加深关系的机会。那次出游共处一室时，就认为这是对他接受的开始，虽然这样，男的主动则是永远的前戏，这就有了阴差阳错的剧情。从“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上来看待，他的反映应属正常，只是没有想到共处一室“点灯、说话”，进入“睡觉”程序时遭到了拒绝——与情爱无关！
她的拒绝并不属于通常意义上女人的坚守，她对情爱并不是一概拒绝的，何况在外人看来，同居一室过夜已经超出了“授受不亲”的界线，只能说明他并不是她在情爱和婚姻方面的接受对象而已。他懊丧地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的心思是白花了。
回想当时，失望和羞辱让他难以收场，俩人都有了分开住宿的需要。当他从卫生间出来不见她和行李时，怕出事的担忧瞬间替代了先前的尴尬！急忙甩门外出寻找，担茫茫夜色如何去找？赶紧开机联系。在他最抓瞎的时刻，她回来了，是给荒山野岭给逼回来的，虽然对她满腔怨恨，但不能增加不愉快了，得提防她再次出走发生意外！于是调整了心态，作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神态，忽视她作为异性的存在是对她今晚拒绝的一种对等表示。当他在临睡前做着惯常动作以促进睡眠时，她竟认为他是在用肢体展示吸引力，是先前欲望的继续，竟有了“她对男色不感兴趣”的话语。使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
熄灯后俩人都未能入睡，他在努力地安抚着自己：男人应有男人的心量，虽然拒绝了自己，“画堂红烛永夜烧，辜负了罗衾良宵“ 也是一种曾经。而另一床的她待心境安顿下来后，回想这趟出游的一些细节，看到了他为此所做的准备和付出，自己的拒绝把他的“好事”给终止了，除此之外，他依然是难得的好友甚至是人生伴侣，“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的想法就冒了出来，担忧着他是否会就此断了与她的关系。
第二天拔卡出门准备退房那刻，她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反身拥抱了他，以示对他的安慰，但仍处颓丧中的他，直僵僵地并没有释然予以应和。他知道这仅是一种抱歉方式而已，与情爱无关。
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她不时的联系显得不咸不淡，但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去掉男女情爱方面的成分，应该说彼此依然是难得的共情对象，长时期的交往，早已适应了彼此的存在，虽说她不接受在男女情爱方面的关系，但不代表她排斥他，反之还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男的，是他这样一个人才有了今天难以割舍的感受。
回想她那转身拥抱，可以看出她善良的一面，倒是自己的原始冲动显得是那样地“俗”！设想，如果她顺从了他，也就失去了她愿意与他这个异性交往所显现的特别之处。
她曾让他知道无论是在中学还是大学原先都是有好友的，尤其是大学毕业时与自己最好的校友相拥泪别时，那感受是这辈子不会有这更好的朋友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过的联系和聚会，却再也未有想像中那样的感受，甚至有了“倒不如不见”的后悔！
达上社会后，无法回避的一系例人生课题，以及在单位人与人之间因“内卷 ”而产生的社交恐惧症，偶尔有能说上话的，甚至是迎来送往，那也是表面的应付，试图往深里交往，那就是失望的开始，这世道上的人似乎都让利益给掏空了，只是拖着个躯壳在移动着。
两人相识于户外活动，十多天的青海大外环线自驾，彼此有着许多相通的感受，此后的交往，虽天各一方心灵是如此地贴近。他感知着她似乎与男性交流更顺达，而他的善解和豁达与她那说不上是天真还是率真的个性有着许多契合之处！
说到她对情爱并不是一概拒绝的，是指她曾与一男士之间发生的一场情感危机，且是她的一厢情愿！期间，他是唯一的倾诉受听者，即使他做不到设身处地的感受，只需平和地倾听和对答，就让她的情感得到了纾解。
了解到她与那男士的故事始于一次湖边散步，他可是专程应邀到她的城市来观光的。他诧异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同步前行，只见她或前或后地像男孩那样捡起砖头瓦片漫无目标地仍向远处，显得很不平常，这样过了一会，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他并排走着。
“你的身边有得癌症的人吗？”她突然提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对于被问者，这样的话题总是能找到附和内容的，而且内容中的当事者要么是正当英年，要不就是有为之时，否则就没有可资感叹的价值。得病的原因无非是生活方式、拼搏压力、情感郁积等所致，结局总是难治甚而不治的。
他正在思量着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话题时，她停了脚步，翻出手机图片，显大后，是一男子作类似起跑动作，双臂甩向一边，手指翘作兰花指样，显得活跃而生动！
“得的是痍腺癌。因疫情被迫中止了化疗。现在每天在家服药、锻炼。看到他蹲着身子或扶着墙坚持的样子，我真想分担他的痛苦！”她说。
这使得他想到了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罗京和自己单位曾经的领导，也是得的这病。记得去病房看那领导时，主治医生正对他妻子在走廊低声交代着什么。领导的妻子转而告知他：“过不了今晚了！”
但见这位往昔把肉当豆腐吃的领导，头发依然浓而黑，不似许多癌症病人治疗后头发稀少、形象走样。虽然神志不清、大口喘气，两手不断地在胸口撸抹着，但这样的费劲动作会让人觉得精气尚足，然而“过不了今晚”的结论是毋庸置疑的！他这样子是最后的磨难而已，直到耗尽生命。
他就把这个例子说了出来。意思是：生了这种病，无有挽回的可能。但下面的内容和此后发展的情节 ，她似乎对此病的凶险并无意识到。
她说她多次要求上门探视，那男的不是以正在医院治疗，就是在床休息或关机不回复她的关切。
她为何要对他谈这些呢？更主要的是为何要去爱慕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呢？
按照她的说法，她对那男的产生感觉已有年头了，说着又翻出了一张图片，是跨在摩托车上的“骑士”形象，她说那男的已跑遍了南北疆和进藏的三条线路，是他那闯天涯海角的豪情让她着迷！上次组团自驾的青海外环线就是这位骑行走过的线路。俩人早就是一个群的，原先只是私下暗恋，从未表白或有机会示爱。现在男的得了重病需要有人关怀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了机会，全然没有考虑到这病能否“回生”，期望一旦病情好转即能加深关系。她是从关爱开始，渐至以爱恋来鼓励重生，时刻想着要为那男的做些什么甚而付出什么。——得病成了她平衡彼此的机会！
她现在这样爱着那男的，在旁人眼里是不理智或者是不现实的。对此他是不能说什么的，因为他相对于那男的是同性，只能在她深陷爱的痛苦深渊时，用劝委或淡化转移她的情思来帮助她。
她付出的情感没有得到回应，却没有丝毫的怨恨，认为“好事多磨”就是她现在的写照！然而，付出和耐心可以无限，可以不生怨恨，但长时间的单向情感付出会郁结在心从而形成痛苦和压力！他的每一次耐心倾听，成就了重复回到她对这段情爱的体会中。有时他想：“她应该想到，不断地在他面前仰慕着另一个他，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感受！” 同时在审视着自己对她这种不理智的情爱又何曾不是一种无谓的陪伴？自己是那样愿意与她在一起，而那男的即使在患了绝症都在拒绝着她，较之于自己竟然等而下之到这般？然而在表面上，只要她依然爱恋着那男的，无论是出于自尊还是那次遭拒经历，都不能对她再生男女之情。
他开始厌倦谈到那病男的内容，故意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但说不到三二句，她又会回到这话题上！在她那城市，他相对于她不只是外地人，——不用担忧泄露恋情带来不利；而且他还是个合适的受听者，从没有以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规劝过她，同时她还指望着他能站在异性的角度上看待她的这份恋情。而在他离开她所在的城市回到相隔千里之遥的陌生地时，她自觉更有了安全的空间距离，可以直白地倾诉着因爱恋遭拒而产生的孤独和痛楚！
于是他开始适当拉开联系的间隔时间，或故意回避那病男的内容，她倒是很敏感。这样歇了一段时间，他以问候的方式打着招呼。
“他走了，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走！”她告诉他那男的到底还是让病魔夺走了生命。
“啊，——是吗！”他发自内心地感叹。虽说这并没有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料，但乍一听到这消息，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好像缺少一些铺垫，仔细一想，是自己故意冲淡或回避她谈到那男的原因所致，——这样已有段时间没有提到这个话题了。她能这样克制自己的情感不与他联系，在没有人倾听她故事的时间里，她只能独自拥抱痛苦！为此他多少有些内疚。
接着的几天，他无法保持“静止状态”。 不能让她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而不去关心她。那男的走后，对她从“情海深渊”中解脱出来有了希望！ 想象着时间一如其他良药一样，定能让她回归到现实中来的。
二
这次说到预约做胃镜的时间时，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鼓励她，而是劝她不要过于敏感，两可之间就不要做，并分析着她的心理状态：“你每一次去做是带着看究竟的心态，仿佛儿时听大人讲鬼故事一样的心态。医生是不会反对你做胃镜的，在他们眼里只有‘病’是没有‘情’的，而你胃部的不适主要是由情绪引起的，自己才是自身最好的医生。”
回想起来，胃部不适确实无不与心境有关，无不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有关。
两人相对这个城市都是外地人，丈夫是北京人，自己来自本省农村。“北京人”这个概念是很宽泛的，已不再是旧时“皇城根下”的概念，但在向同学和亲戚介绍“丈夫是北京人”这是没有错的，是没有人会探究北京几环以内问题的。“北京人”对应“来自农村”的她有着出生地上的优势。
俩人能成就婚姻的另一原因是各自的长相，自己是无须说的，有着“女貌”的自信。女人在选择男人时，虽然也有第一眼的需要，但女人审男人的长相难有定规，极易走眼，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有可能是因为“淡淡的烟味”或“一双白色袜子”，也有可能是因了一个具有“范”的惯常的动作。对此统一的流行标准是“感觉”，而这种“感觉”与男人审女色之美的尺度是大相径庭的。无论男女可以称道一个“美女”，但不同的女人对同一的男人的感觉却是不一的。这样一种凭感觉建立的爱恋关系，一旦发展成婚姻，进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生活，原先的“感觉”就成了水分，回头审视，连自己都有了莫名其妙的自责，直至追悔莫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不满意到对丈夫的失望，究其原因主要是丈夫放弃对生活的追求，甘于平庸。
在领取结婚证后，就面临着建立怎样一个家庭模式，当然也有的在领证前就已然形成了模式。她很愿意由男的来主导一个家庭，只是婚后的生活证明对方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家庭。作为男人也曾努力过，但稍作尝试即放弃，遇到困难就却步，而她每一次试图的改变则是一种对自身身心的消耗。面上看来她无论哪方面都要强势的多，哪怕闹僵分开，她也有着充分的独立条件，只是在这场改变与被改变的过程中，受伤最多却是她，犹如她是爬山的，而他是被她托着往上推的，向往高处的她受伤是避免不了的。
她有一个很好的公务员饭碗，而所学外贸专业的丈夫则从未从事过专业，除去第一职业是他自己应聘之外，后两个工作都是依靠她的关系。前一个嫌需要经常出差，后一个因为收入低而自动离职，直至坐吃在家。时间久了迷上了电玩，从此彻底放弃努力。
要说他是有坐吃条件的，单说她的收入就足够全家开支且有盈余，但她有着不同的帐，这本帐是建立在另一个层次上的。她是单位每年享受救济和补助的不二人选，其中不乏有领导“关照”的成分，但内心要强的她，每每在接受着单位的补助时总有着让人看低的感觉，因此就转过来要求丈夫去努力，只是每每失败告终，直到分居。然而自小受家庭影响及成长后形成的观念——在丈夫最使她失望的时刻都未往离婚方面考虑，但不代表她就此接受这样的生活，她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重生！
在她收藏的图片中，有一张是夕阳透过树林照耀满地落叶从而一派金色。长椅上是一位银发老太慈祥地抚摸着身旁狗狗的头额 。图景中的银发与夕阳是那样平和。当她第一眼看到后就被那安详的情景给打动了，那正是自己内心所渴望的意境写照。
她觉得与丈夫分居后有许多方面可以充实自己。阅读让她从书本中找到自我并与作者无声交流着。那些闪烁着智慧的文字，犹如指路明灯一样，无不对应着自己的心境和思绪，精彩时，她会把那些内容标出与远方的他分享。
一个女子喜欢阅读时，往往是与花草联系到了一起，她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园中莳弄植物，关注着它们的枝脉变化和长成，以此不让自己有烦恼的时空。
在做着这一些之前，她付之了一切美好的想像，努力成就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将图片长椅上的老太幻化成自己，但却忽视了现实的身体却依然有着情感的波澜，会不时用孤独和寂寞来抗衡着她，而这孤独和寂寞与那图片上的“安详和宁静”是两个不同的感受。她开始走向自我并不断营造着效果，于是孤情开始了，要命的是沉陷在这样一种感觉中，有些像药品成瘾一样让她难以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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