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茫然地望着窗外，落地玻璃窗外的晚霞隐隐映照着她单薄消瘦的身影。
窗外早已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世界。
沈晴在这里实习已经有小两个月了，每周三天。她喜欢CBD的繁华，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步履匆匆。感觉自己也隐隐有白领精英的模样。
苏明易和她提分手的时候，她一边忙着修改毕业论文，一边投简历找实习公司，天天忙得不可开交。沈晴在拥挤不堪的地铁里，艰难地掏出手机，看到苏明易的留言，脑子顿时一片空荡荡的。她没有时间哭，已然被人潮推出了地铁车厢，又顺着人流出了地铁站。这是江城最大的地铁中转站，地铁出口纵横交错，四周高档写字楼鳞次栉比。她没有时间想太多。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面试。
微波炉“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沈晴的思绪。她转身打开微波炉，拿出热乎乎的三明治，坐到茶水间的高脚椅上，缓缓吃着自己的晚餐。已经是过了下班高峰，路上依然行人如织。和苏明易分手已经快三个月了。沈晴也慢慢淡忘这个人。和苏明易在一起一年里，两人是有过欢乐甜蜜的时光。苏明易是用心追过沈晴的。年少气盛，彼此喜欢。年轻的爱情大抵如此，等到要毕业了，两人抬头看看社会的时候才发现，比起爱情，面包却更为重要。苏明易和沈晴最后一通电话里说：“晴晴，我想留在江城。”电话那头的苏明易好像哭了。那个183，弹着吉他的男生呜咽啜泣，懦弱地不敢当面和她谈分手，沈晴心底里的恨意却再也聚不起来了。她萧索地挂了电话，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沈晴的手指灵活地敲打着键盘，公司要参加丰城的一个行业展会，这是公司的惯例，所有的模式都确定，只需走个必要的流程，因此才放手交给实习生练手。沈晴是非常想留在这家公司的，虽然不是大名鼎鼎的五百强，但对她而言是最好的。人际关系简单，老板和气，工资中等偏上，除了工作琐碎，其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新人不都是这样开始的吗？
明天沈晴不用来，今晚一定要把报告写好发出去。她仔细检查了收件人，邮件正文和附件，才发了出去。她整理好办公桌，又凝神回顾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收拾背包朝大门走去。刚到大门，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茶水间，打开咖啡机查看。咖啡豆基本快用完了，估计连一杯都不够了。她踮起脚，从头顶上方的壁橱里拿出一包新的咖啡豆，倒入储盒，又给水槽加满水。沈晴微笑着，眼眸一片温柔。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沈晴在茶水间吃午饭，是她从学校食堂买好，装在饭盒里带到公司的。今天吃的是冷面，食堂阿姨给了她很多芝麻酱，香气浓郁。沈晴正吃得满心欢喜，突然风风火火进来了一个高个子男生。他走到咖啡机前，随手按了一个按钮。咖啡机异样的运作声响引起了沈晴的注意。她抬头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男生，又看看咖啡机，她犹豫了一下，轻声提醒道：“没有咖啡豆了，机器在空转。”
男人愣了一下，果然咖啡机留出是浑浊的浅褐色液体。他打开储盒看，果然是没有咖啡豆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再找什么。
沈晴是非常善解人意的，她起身走到第三个壁橱前，踮起脚摸索咖啡豆。那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他站到沈晴身边，一伸手，很快就摸到了。沈晴从料理台的抽屉里找出剪刀，从那人手里接过咖啡豆，小声说了声：“谢谢。”她细心地剪开一个小口子，将咖啡豆倒入储盒，深褐色的豆子蹦蹦跳跳地，一如沈晴的心跳。她侧头看看水槽，低声说：“水还够。你可以用了。”然后在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淡蓝色的蝶尾夹，仔细将剩余的半包咖啡豆夹好。
那人淡淡道了声谢，安静的茶水间又响起咖啡机磨豆的声音，之后便是浓郁的咖啡香气。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思铭。她甚至很快就想不起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人很高大。或许也是新来的，不太熟悉办公环境。之后的日子，沈晴偶尔会在茶水间看到他，却也只是点头微笑，没有言语。
沈晴不去公司实习的时候，会在图书馆看书，画画。她经常会给杂志和公众号提供插画。她不是科班出身，但非常具有创意。画画原本是消磨时间的，却意外成为一种收入来源。有人说：没有无用的本领。有时候，她也会带上素描本，随手画几笔。她画过学校图书馆，路边睡觉的小花猫，公司窗外的风景，甚至在无意中看到很喜欢的鞋子。她画过苏明易的侧脸，在他们分手之后。她曾经爱了一年的脸，却也渐渐模糊起来。。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午休时间，大家都是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而沈晴喜欢一个人在茶水间吃饭。她喜欢独自放空，看看窗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你好。”
沈晴正低着头随手涂鸦，她扭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她抿着唇，微微笑了：“你好。”这是他们第二次说话。
那个男生上前，站到沈晴面前，笑着问：“好久没见你了。”
沈晴放下素描本，说道：“上周论文答辩。”
男人“哦”了一声，又说道：“你喜欢画画？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沈晴有些害羞道：“随便乱画的。”不过，她还是把素描本递给了他。
男人很自然地翻阅着，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真心，夸赞了好几句。沈晴没有放心上，只是觉得那人很随和。
他站在，而沈晴坐在高脚椅上，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位置。浅蓝色的休闲短袖衬衫，白色的纽扣在阳光的柔抚下，微微泛着贝壳一般的色泽。沈晴突然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暖暖的午后，苏明易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她的头靠在他胸口，视线也是落在这个位置。
那人“咦”的一声打断了沈晴的回忆，他没发现沈晴的异样，指着其中一幅素面说：“这个我好像见过。”
沈晴慌忙定了心神，这幅画草草几笔，是一个女孩子抱膝坐在河边，长发垂落肩膀，她的头顶一轮明月。河水波光粼粼，河边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槐树，不远处隐约山峦叠嶂。这是江城的市郊。沈晴有一次去散心，随手画下来的。
沈晴笑笑，说：“是市郊的崇北公园。”
那人说：“难怪那么眼熟。我小时候常去那个公园玩。”
沈晴不语，那片是江城的别墅区，是富人们的群聚地。她又想起几个月前，她父亲为了随她的心愿留在江城，特意给她买了一个三居室的公寓。她原本想等工作落实了，顺利毕业了再和苏明易说，可惜，他一朝提了分手。从此，她留江城已然毫无意义。
那人看沈晴又有些走神，也默不作声。沈晴愁肠百结，再抬眸却有泪光盈盈。
那人却会错意，以为沈晴担心毕业去留的事情，安慰她道：“实习考核很容易的，别担心。”
沈晴收拾好情绪，淡然道：“原本确实很像留在江城，现在却不想了。”
那人笑笑，正欲再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办公室一阵骚动，大家吃完午饭回来了。两人就此默契地结束了谈话。
此后，沈晴每次都能在茶水间看到那人，那人从来不带工作证，沈晴心想：HR是忘了吗？来了都要小半个月了，连证件都没有。沈晴每次进公司楼，就老老实实地戴上工作证，她的是黄色的吊绳，正式员工是蓝色吊绳，一眼就能分辨。
那人叫Richard，他也开始在茶水间午休，端着咖啡边喝边和沈晴聊天。他们什么都聊，沈晴会告诉他家乡的趣闻，支教的事情，还会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自己给杂志和公众号的插画稿件。Richard笑着说：“我早就发现了，你在草稿的右下角会写杂志社的名字。”说着，他露出调皮的笑容，仿佛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
Richard也会谈起自己的生活，在法国留学的日子。
此后，每周三天实习的午休时光成了沈晴的期待。她发现，Richard和自己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他也喜欢小猫，也喜欢去郊外散步，也喜欢王家卫的电影，也喜欢歌剧，尤其是《贾尼·斯基基》里那段著名的咏叹调《我亲爱的爸爸》，他甚至能唱出来。
实习的时光转瞬即逝。沈晴想留下来，Richard也可以留下来，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她小心翼翼却又假装毫不在意地问：“你的实习期到哪天？”
Richard一愣，继而笑着说：“记不太清了，等邮件通知吧。你呢？”
沈晴认真道：“这个周五。”
Richard笑道：“那就没几天了。你想留下来吗？”
沈晴突然害羞起来，仿佛被他看穿了心事一般：“想的。”声音微微颤抖。
Richard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觉得你不适合。”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目前的工作太琐碎，你应该去发挥你长处的地方。你的插画很有灵气，不能埋没了。”
沈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建议给了她一条新思路。
沈晴收拾个人物品，重新把桌面擦干净。她去市场部经理办公室告别。虽然没能留下，但她依然客客气气和领导告别。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司，在走廊等电梯。她朝着公司大门的方向张望，她始终没有勇气和Richard告别。她默默收回了视线，决然地走入电梯。
关门的那一刹那，只听有人喊了一声“稍等。”沈晴立刻按了开门按钮，眼前站在是Richard。他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暖。沈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Richard笑着说：“我送送你。”
沈晴有些想哭，和苏明易分手的时候她都没有哭。
Richard挨着她站着，他身上依然是她喜欢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地在她鼻尖萦绕不散。沈晴心里暗潮浮动：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Richard说：“我知道你去Jennifer的办公室了。”Jennifer是市场部经理，沈晴就在十分钟前和她告别的。
沈晴点点头。没有做声。
Richard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沈晴有些莫名其妙，她仰头看着他，不解地问道：“原谅你什么？”
Richard缓缓道：“我一票否决了你的留任。”
沈晴再次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次她的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气愤，会破口大骂，可是，她没有，她平静地出奇。
Richard再次问道：“你不问问我原因吗？”
沈晴已然恢复常态，她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怪你。你也无需我的原谅。”就在前几天，她得知苏明易找了江城当地的女孩子，有房有车，女生的父亲可以给他安排工作和落户。沈晴一点都不难过，她可以理解苏明易的选择，但她自己无法做出那么自私凉薄的决定。她可以谅解伤害过自己的苏明易，又岂会责怪曾和她有过美好午休时光的Richard呢？
Richard又问道：“你不问问原因吗？”
沈晴道：“我要感谢你。是你点醒了我去做自己真正擅长和喜欢的事情。”
Richard正要说什么，电梯已经滑到一楼，电梯门一开，看到门口站着好几个等待电梯的人。他和她赶紧出来，沈晴正要和他挥手告别。只见他伸手拉住沈晴的胳膊，用力一拽，顺势拐入一旁的楼梯间。楼梯间是安全通道，平时很少有人出入，装着感应灯，一片昏黄。
沈晴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Richard没有放手，他依然握住沈晴的胳膊，神色焦虑道：“公司禁止员工恋爱，你知道吗？”
沈晴依然在惊魂不定中，她都离开公司了，此时告诉她这个作甚？她虽然迟钝，但转念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冲着他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出来。
沈晴是个安静迟钝的女生，如果她细心留意一下，会发现Richard的办公室在她们上面一层，而他却愿意天天跑下来喝咖啡。
Richard轻轻将她搂入怀里，他的下巴正好搁在她的头顶，闻着她发间的馨香。他满足地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喜欢你，沈晴。你愿意用这份工作交换一个男友吗？”
沈晴仰起脸，看着他，眼里一片模糊。她伸出手，轻柔地环抱住他。
生活关上了一扇门，会给你留一扇窗。人生是一场长跑，我们遥想着终点，却又计较着一路的得失。当你驻足欣赏路边的野花，却不知在远处，已然错过自己真正渴望的那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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