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狼

      这是在医院里和病员闲聊听来的故事，故事是真的。

    在广阔无垠的平原上， 不知道是哪年的事，那时候农村还有狼，年代应该很早了。一个女人那天回娘家，母女俩很久没见面了，她给年迈的母亲将家里家外清扫干净，换了被褥，洗洗床单，又缝缝补补，吃了中午饭，母女俩又坐在炕头说了很多的贴心话，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就该回家了。可能路有些远，下午回家的时候走到半路，天就已经黑了。

        在年代久远的农村，自行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贫寒年代却不是每家都有，主要都是男人们出门骑行，女人没有几个会骑自行车，女人们出门走亲访友都是步行，这一天这家的女人也不例外，到娘家去是走着去走着回，那个悠远的年代女人的社会地位不高，妻子出门丈夫不负责接送。回夫家的路上中途要经过几个村庄。天越来越黑，这条路她很熟悉，从小就在这条路上走，走了很多年，夜路也走过几回，她没有丝毫胆怯。老远就看见路上站着一条黑色大狗，狗在农村是很常见的动物，女人没当一回事，继续朝前走。

        随着女人的走近，那只大黑狗转而面向她。待走得近了女人才惊觉不对，那狗的身形看起来更矫健壮硕，更像是乡民们口中传说的狼，它的眼睛透着一股绿色幽微的寒光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就等着一口将她吞嗤，此时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身后是她刚刚经过的村庄，早就炊烟袅袅，每家屋顶的炊烟冉冉升起又向着夜幕中渐渐隐去。人们此时都从地里干完活儿回家等着吃晚饭的时候了。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狼凶狠地向她扑来，狼扑过来将她扑到在地，一张口已经将她的一边脸撕裂，她本能地迅速用尽浑身力气死死地按住狼头，努力地向上推送，一张血盆大口里露出狞狰獠牙，一颗颗獠牙像一把把利刃，就要扎入她的心口，恨不得一口吃掉她，她魂飞魄散，一股腥臭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很疼很痛，被撕裂的疼痛与流淌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将她的意识模糊，她的生命还在惊恐地跳动，她还有热烈的感知，她还活着，她不想死，家里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她要活，她不能松手，她脑子迅速地运转怎么脱身。

      狼不停地喘出一口口热气，那喷薄而出的腥臭味在一点一点加深她的恐惧，消磨她求生的意志，在这恐惧的生死关头，她很渴望听到一声过路人的脚步声，那样就有人来救她了，可是没有，哪怕是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像在对她微笑。世界此时空旷寂寞，像是落入寂静可怕的死亡之境，黑暗将世界沉默地包裹，是一切生命将要沉睡的寂灭时刻，遥远的星光，仿佛生命之火激励她求生的欲望，她的身体死死地被狼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她更不能松手，她只听见和她面对面的恶狼贪婪饥饿的喘息，它的眼睛，透着愤怒的光，伸长舌头要将她一口一口吞噬，怎么挣脱这只恶狼，也许一松手她今晚会被狼吃掉，她要用尽毕生的力量来与狼搏斗。她的孩子此刻正在盼望她回家，她的丈夫会不会担心她来找她。一阵凉风忽悠悠地吹过来，仿佛在给予她奋力搏斗的勇气，她死灰的心在星光的一明一灭中重燃希望。

      平凡的世界没有奇迹。  忽然，她死命抓住狼头的部位，触摸到狼的眼睛，她脑中灵光一闪，手指狠狠地向狼眼戳去，狼“嗷”地一声发出疼痛的吼叫，撒开她向远处跑去。她鲜血淋漓的手上，硬生生地抠下了狼的眼睛。她顾不上脸上殷殷热流的血，恐惧淹没了她身体的疼痛疲乏，赶紧起身向家的方向快步跑去。

      她一路奋力奔跑，就怕狼还会追上来，今晚的路拉得格外地长，脸上的血还在流，她跑过的身后洒下一路血迹。大路的两旁，树影森森，原野空阔无边，田野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灯光点点透着温馨的希望，她跑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过一个又一个转弯，路旁一排排高大的树影，将夜笼罩的更深，路还有多长，她顾不得多想，家才是她躲藏起来最安全的港湾，每跑一步，就要离家近一些，就有活着的希望。

      终于跑到村口，黑暗中看见丈夫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她平常很少在娘家留宿，几个孩子和一家老少需要妻子来照顾，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没有从娘家回来，不由得使人担心，丈夫借了邻居家的自行车来接她。一到村口，丈夫看见妻子浑身血肉模糊的脸。回到家里，她才惊觉，她的脸，被狼吃掉只剩下一半了。

        这是我2008年在医院里听来的故事，讲故事的人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的却是惊心动魄。他说斗狼的女人现在还活着，他们住在一个村里，她頂着一张被狼撕裂的不完美的毁容式的半边脸，村里的孩子们看见她都躲得远远的，那个年月她不懂得用面纱遮脸，见到孩子们她自觉地低下头，怕吓着孩子们。但是她从不自卑，也不悲叹，全身衣鞋干净整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思想睿智深远，默默地将日子过得平静幸福。距离听到这个故事到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已经八十多岁了，那个讲故事的男人说，她性格坚韧直爽，一辈子没有被任何困难打倒过，是一个很勇敢坚强的女人，得到了周围人们的的尊重。后来女儿出嫁，儿子娶妻，子孙满堂，家庭和睦，是一个生活幸福的老太太，

        这是一个关于残忍，关于惨烈，关于勇敢，关于独行，关于生命，关于女人的故事。故事很平凡，消失在一个平凡黑夜生死博弈的一瞬间，随着经年留影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这个女人的一生依旧很平凡，生儿育女，勤劳坚韧。在这个人类追逐安逸与美色的世界，她不畏惧与豺狼与生死的搏奕，不畏惧生活给予的不幸！写下这个故事，希望我们在遇到危险与身处困境的时候，记住她被丑陋的面容遮住的勇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