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自然之子,河流是文明之源。
我们知道恒河流域是印度古老文明的发源地,却不知道在印度人心中恒河的地位到底有多么崇高?这一次瓦拉纳西圣城之旅,特别是26日晚上到达恒河夜祭的现场,我们真正见识了印度人对恒河崇拜之情和对自然敬畏之心的热烈与虔诚。
恒河夜祭是印度教的前身婆罗门教的“祭祀万能”教义的一种现实表现。传说古时候恒河波涛汹涌,经常泛滥成灾。湿婆大神站在喜马拉雅山附近的上游,让河水从他的头发上缓缓流过。河水从此变得温顺,可以灌溉田园,人们得以安居乐业。人们感恩湿婆大神和恒河的恩惠,几千年来每晚都在河坛(码头)上举行祭祀活动,风雨无阻,从未中断过。据说瓦拉纳西恒河边有64个河坛,最著名的祭祀码头是梅朵河坛。
我们到达梅朵河坛的时候,只见诺大河岸的高低错落的台阶上挤满了或站或坐的人群,摆着七个祭台的河坛下边的河面上密密层层地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船上满是服饰各异的人群。对现场情景,我只想起了一个成语,那就是“满坑满谷”;女儿的描写则是:“凡是能站得住脚的地方,人头便在攒动,人群如上涨的潮水般,汹涌地灌满了每一处角落”。我们选择了坐在船上观看当晚的祭祀活动。
仪式由七个斜披绶带、身着上红下黄统一服装的婆罗门祭司主持。开始,在乐鼓声和摇铃声的伴奏下,七名祭司面对恒河站成一排,一边有节奏地击掌,一边齐声唱诵经文。接着,传承了几千年的圣火在宝塔法灯上被点燃之后,伴着时急时缓的摄人心魄的叮叮摇铃声、或高或低的无数人齐声唱和的诵经声,祭司们依次拿出点燃的香、铜铃、法灯、海螺号、孔雀羽毛、牦牛尾巴等法器,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舞动和唱拜,不时地向四周抛洒圣水和花瓣。法器散发出缕缕烟雾,为肃穆的气氛增添了神秘和庄严。接近尾声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和着祭司诵经声举起双臂高声呼喊,赞颂神的伟大,感恩恒河的赐予。最后,仪式结束时祭司们将祭台上的鲜花抛向恒河、把盘中的糖果分发给人们。祭台旁的人们争先恐后用手轻轻覆盖祭司手中的灯火,然后在自己的眼睛上碰触一下,代表接受神的赐予;或者触碰婆罗门接触过的法器,祈求得到好运。也有很多人向圣河中倒入牛奶,或把载着花瓣和颜料的灯盏各自点亮,缓缓地推入水中,祭奠飘逝的亲人。
整个夜祭仪式可以说场面壮观、气氛热烈、声势浩大,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不自觉地被感染情绪和被感动心灵。可是烦琐冗长的仪式让女儿有些不耐烦,我心里也时而生出“再而衰三而竭”的感觉,因为我们毕竟只是旁观者而不是祈祷者,总是不自觉地把祭祀当作文艺演出来看。实际上,那是当地人真实生活的极为重要的一部分,那是他们向自然的大河和超自然的大神表达感恩和敬畏的虔诚行动,那是他们维系生活希望的现实方式之一。不同文化传统和文化背景的生活,我们只能走近前观看,却难以走进去理解,世界各国彼此都是一样的。但是,靠近观看总比盲人摸象般地猜测要好得多,这也是旅行的一种意义。
印度人对自然的敬畏,集中体现在祭祀仪式上,更体现在庸常的生活中。在印度的城市里,找到一家卖肉食的餐馆是很难的,街上的食物基本都是素食,虽然那混着各种调味料的浓厚的咖喱汁,一点也让人吃不出青菜的清爽,但真真找不到肉的影子。这对有着“食肉动物”绰号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根本理解不了那么多的素食主义者是如何补充脂肪营养的。在一些涉外的饭店里可以点到肉菜,但也只有羊肉和鸡肉,绝没有牛肉和猪肉。奉牛为神物的印度教和忌吃猪肉的伊斯兰教的势力太大了,没有哪家饭店敢惹麻烦,索性都不卖。1857年印度士兵的叛乱扩展为大规模的民族起义,用牛油和猪油作为包裹步枪子弹的油脂成为导火索。更有意思的是,走在印度的街头,我们总感觉到狗、牛、鸽等走兽飞禽并没有把人当作异类的可怕的存在,而是像同类一样自由和谐地共生共存于一片天地之间。这些动物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坦然自在和无恐无碍的神情与态度,在中国是绝对看不到的。以至于我经常在内心里感慨:虽然此生的所思所言所行,基本可以做到上无愧于天和下无愧于心,绝对有信心不会堕入畜生道;但如果由于前生累劫所造的业力导致,下辈子一定要轮回投生为动物,那就一定要投生到印度来。
牛的神圣就不用说了。在印度教中,牛是湿婆神的坐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即使不信仰印度教的人,顾忌到印度教徒的感受,也没有人敢公然动牛一个指头。在任何一个城市街头遇到牛,无论是首都德里,还是圣城瓦拉纳西,只有你遇到它而躲开它,不要妨碍它,不要打扰它,它却经常懒得认真地看你一眼,或卧或行或站,或喝水或觅食,真正地旁若无人、怡然自如。爱屋及乌,牛的粪便、尿液也被视若珍宝。神牛的尿如同中医的童子尿,饮用可消灾祛病。在瓦拉纳西的神庙旁,我们看到身着纱丽的妇女用毫无防护的手将牛糞团成糞饼,贴在墙上晾晒。只是我总感觉作为一头牛,远离了绿色的草原和清澈的河水,混在城市的垃圾中灰尘里墙角边屋檐下,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幸福的。
鸽的自由也值得一写。鸽子在印度并不是像牛一样的神圣存在,外国旅行者经常会担心在古迹上栖息太多的鸽子会造成文物的损坏。无论游览洁白的泰姬陵,还是游览德里和阿格拉的红堡;无论是游览十一世纪的建筑精华顾特卜塔,还是游览十九世纪的典型建筑阿尔伯特大厅博物馆;无论是游览建在山头的琥珀城堡,还是游览建在地下的月亮水井,都能看到大批的鸽子自由地飞来飞去,以至于它们经常成为景物摄影构图必须要考虑的一个因素。远看它们逆光的身影是一片黑点,近看它们顺光的身姿是一片银白,或聚或散,或起或落,来去无碍。没有人去驱赶它们,更没有人去伤害它们,人类建筑成为鸽子们自由栖息的领地,天空成为鸽子们自由翱翔的领空。
最让我惊诧不已的是狗的自在,真正修炼到了“此心安处是我家”的境界,而人却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包括那些静坐恒河岸边古貌离奇的修行者。狗狗们身处有异,有的在皇宫空旷洁净的花园,有的在平民拥挤肮脏的街头,有的在人来人往的河坛,有的在威严的法院门口,有的在高耸的雕像座下,有的在印度神庙的古树旁,有的在艺术展室的台阶上,但是睡姿都是同样的消魂投入、恬淡无争,同样的安闲自在、旁若无人。五城十五日的一路旅行,我拍了许多狗狗们睡觉的照片。看狗狗们能当众孤独、万物无碍的超脱,任红尘扰攘、安眠依旧的淡定,经常让人心生惭愧。当然,狗狗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敬畏自然的社会文化环境里,有着嵌入遗传基因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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