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Z先生

“喜欢上一个人，可以靠时间。

但要忘记一个喜欢过的人，只能靠自己。”

　　                                           陈栀

【1】

我从没想过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人。

在我的认知里，找男人小的不行，大三岁最好，五岁以内勉强接受。

可当我确定自己喜欢上Z先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已经28了，而我，才20岁。

真是应了那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2】

Z先生是我在上海书展排签售的时候遇到的，我向来对陌生人没什么警惕性，况且我觉得喜欢看书的人都不是坏人。

“你就不怕我真是坏人？”

在认识不到二十小时的时候，Z先生正带着我去参观一个建筑展，路上，他忍不住问道。

“那你是么？”

“不好说。”

“那就别说了，反正我不是什么好人。”

听我说完，他笑了。

他笑的时候还挺好看。

一见钟情可能并不是因为人，而是一个moment，比如正在专心看展的Z先生。

他是一个建筑师，所以对建筑设计有一定的了解，他边带我看，边问我有什么感觉。

我是个外行，随便说说就过去了，他倒是耐心地给我讲解，那认真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所以，这个设计可以让人觉得空间上更加的宽阔并且达到一个视觉上的最佳舒适感。”

“嗯嗯嗯。”我认真地点头，却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太无聊了？”他显然察觉到了。

“不是，是，是因为我饿了。”我急中生智，想了个理由。

“那就去吃饭吧。”

【3】

这家餐厅离展馆不远，我们决定走着去。

八月份的上海，雨说下就下。还好我们都带着伞，Z先生的伞一直拿在手里，而我的伞却在背包里。雨下得急，我刚准备拿伞，他却顺势环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进他的伞里。

“这样比较快一点。”

没错，这样心跳确实比较快一点。

餐厅很快就到了，我们落座后，服务员紧跟着就位点餐。

“喝酒吗？”

“能喝一点。”

“这家的气泡酒不错，可以试试。”

“恩，听你的。”

我向来讨厌点菜，索性让Z先生来。菜上来之后，都是我喜欢的口味。

餐厅气氛很好，我们边吃边聊很愉快。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看着他，试图了解他更多。

“你知道有一个唱歌的叫张宇吗？”

“恩，知道。”我认真地回答到，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你不会叫张宇吧？”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字也一样？”

他点头，算是承认了。

“那你也会唱歌？”

“不会。”

“我才不信，你快唱一个我听听。”

“赶紧吃饭，吃完回去。”

“干嘛啊，唱的难听啊，我不笑你，你唱嘛……”

“……”

直到吃完饭，Z先生也没开口唱一句。

【4】

我和Z先生并肩，走在夜晚的繁华都市，路边霓虹闪耀，有流浪歌手唱着民谣，唱着梦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

然而并没有多少人愿意驻足，琴盒里寥寥无几的零钱买不起对面Starbucks的一杯饮品。我打开钱包放了一张五十元，歌手向我点头示意，梦想终是要向现实低头。

“没想到你这么有爱心。”

“比起四肢健全的乞讨人，我更欣赏这种靠自己的劳动力过生活的人。”

“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女孩儿。”他轻轻摇头，嘴角向上扬起。

“你还说呢，建筑师应该很有钱吧。”我瞄了他一眼。

“怎么，要跟叔叔约吗？”他调笑道。

我抬眼刚好看到一家优衣库，指了指说：“喏，前面不错。”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认真地回答我：“老了，在里面太紧张，硬不起来。”

“噗，哈哈哈……”这回轮到我笑出了声。

【5】

时间还早，刚好路过一家电影院，Z先生提议看场电影。

我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其实我对于电影院有点抵触，因为我受不了大面积的图画，而很多影院总有那样一个入口通道，两面墙上全是电影宣传海报。

果然，这家影院也不例外。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Z先生身后，低着头，眯缝着眼。

“你怎么了？不舒服？”Z先生发现了我的异样。

“不，没有，不对，有……”我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他是真的在关心我。

“我有巨幅图像恐惧症。”

“这是什么病？”

“就是看到大的图像、海报会不舒服，严重的时候还会感到窒息。”我此时就有些许窒息感。

“那走吧，不看了。”

“没事，看吧，反正一会儿就好了，只要……”

“只要什么？”

我准确地握住了Z先生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画设计图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他忽然被我握住，有点惊讶，但很快就反握住我的手。

“原来是想占我便宜。”他再次调笑我。

“才没有。”我否认。

“牵一次十块钱。”

“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我要二十！”

“那我松手了。”他说着还真的松手了。

“别！我给你十块还不行嘛。一点情趣都没有……”后半句我是小声嘀咕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反正他的手再次牵起了我。

【6】

电影是一部爱情片，很多对明星，穿梭于各个城市的恋爱故事。

我想他应该是为我才选的这个电影，在他的思维里，小女生应该都喜欢看这种片子。

电影看完了，出门还是要经过那条通道，我在犹豫还要不要死皮赖脸地牵他的手了。

忽然，手被握住了。

明明心里很暖，但偏偏要嘴硬，我开口：“你干嘛占我便宜，一次二十哈。”

他眼里带笑地看着我：“好，给你。”

【7】

Z先生送我回了青旅，刚到门口，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我留他避雨，等雨小了再走，他没有拒绝。

青旅里有自营的Pub，我们在二楼半露天的阳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落进一楼院子里的小鱼塘里，激起一朵朵水花，水纹荡开惊了鱼儿。

Z先生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给我讲故事呗。”我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那你请我喝咖啡吗？”

“小case。”

我下楼点了两杯咖啡，再回来，Z先生把椅子拖到了我旁边。

我看着他，他一脸认真地说：“这样近点，我说话不费力。”

恩，是个好理由。

【8】

他真的给我讲了个故事，一个男生追女生的故事，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分手了，然后工作后又相遇了，最后还是没能在一起。

对于一个看小说写小说的我来说，这些情节都很老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从Z先生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竟然想哭。

“小女生的眼泪这么不值钱。”

“哼，贵着呢。”

我眨了眨眼，把眼泪收住。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故事结束了，气氛又冷了下来，Z先生看着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扎了一天的马尾，我的头皮有些不舒服，于是趁着不说话的时间，我摘下发圈，散开头发。

Z先生把目光从雨上落到了我的头发上，继而看向我的脸，不过灯光太过昏暗，再加上逆光，我并不能将他看得真切，只听他缓缓开口。

“你散开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9】

20岁的我，还保留着小女生的稚嫩，却也初现女人的妩媚。

爱是人的本能，想要不顾一切地奉献自己所有最好的，是原始冲动所致。

我承认，从认识他到现在，无论是多巴胺还是荷尔蒙都在告诉我同一个讯息，我喜欢上了这个大我八岁的男人。

“雨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我低头搅拌着手里的咖啡，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

“一会儿该停了。”他回应。

这一会儿转眼到了十二点，Pub打烊了，雨还没有停。

Z先生送我到房间门口，我拿出房卡，走进房间，后面的人没有跟进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门反锁，我看这里有很多外国人，他们很open，你自己一个女孩子注意点。”Z先生轻声叮嘱着。

“恩。”我没看他，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晚安。”

“恩。”

关上门，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声里。

【10】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外都异常安静，我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我洗了个澡，打开电脑，忽然想捉弄一下Z先生。

我打开一部美剧，然后把声音开得很大，又用微信给他发语音。

“你到家了吗？”

几乎是秒回，他问我：“为什么有外国人的声音？”

我暗暗窃喜，果然上当了，故意很久之后才回他。

“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然后，他再也没回我。

半个小时后，忽然有人敲门，我很警觉地问了声：“谁啊。”

“我。”

是Z先生。

意料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

我的确是想让他担心，但没想过他会回来。

我打开门，看到被雨淋湿的他，以及他眼里的关切，我突然有些后悔。

屋子里的美剧还在放着，在这安静的空气里有些突兀，Z先生的表情发生了微小的变化，显然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陈栀，好玩吗？”

【11】

我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眶开始蓄满泪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听我解释，我……”

突如其来地吻，堵住了之后所有的解释，但那些解释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唇凉凉的，舌头轻而易举地撬开我的牙关，温柔地吸吮着。

我的眼泪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流了下来，他抬手将它擦去。

“这么贵的眼泪，不要再随便流了。”

我环住他的脖子，想象着小说里描述的样子，努力地回应他。

窗外的雨停了，可我们才刚开始。

空调明明调到了24℃，但空气依旧很热，我们一路吻到了床上，Z先生还抽空合上了电脑。

美剧的对白戛然而止，我猛然听到自己的声音，那种欢愉却青涩的声音。

我开始有些清醒，却又不想清醒。作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买单，哪怕明知荒唐至极，也要拼了命，尽了兴。

【12】

Z先生的动作一直很轻柔，却仅仅停留在表面，他吻遍了我的每一寸肌肤，唯独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我很疑惑，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终于，他停下来，抱着我说：“陈栀，你说你不是好人，其实我也不是，但两个坏人相遇，总要有一个要变成好人，这样，才不会做坏事。”

“所以，你是好人吗？”我被他搂在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愿还来得及。”他吻了吻我的头发，起身要走。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拉住他的手。

“我不怕。”

他转过身，叹了一口气：“可我怕。你才20岁，我能给你想要的，可你能给我吗？我明年要结婚，你可以吗？”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想要你！”

Z先生眼里有些许情绪波动，但我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它就消失了。

“陈栀，不要因为年轻就不怕做错事，有些错事是永远也抹不掉的，我差点害了你，但不想让你以后恨我。好好休息，不要做让人担心的事情，我走了。”

说完，他拉开我的手，关上房门离去。

窗外的雨又下了。

也好，这样哭声就不显得那么刺耳了吧。

【13】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自以为是地要帮别人做决定。

自以为是地说那是为别人好。

不过是仗着多吃了几碗米饭，就好像天王老子都是他亲戚一样。

还有三天，我的旅行就要结束了。

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索性报了周边一日游，试图赶快忘了他。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很幼稚。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他的脸，他的笑容，以及他的吻。

旅行团里大多都是结伴而行，唯独我自己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多余的。

尤其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很自然的分成了几桌，而我一个人占着一个大桌子，显得格格不入。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我闻声抬头，是带队导游。

【14】

“上午我就注意到你了，下午就跟着我走，保证带你吃好玩好。”

不知是职业使然还是看我可怜，导游还是很热心地关照了我一句。

反正都是花了钱的，当然是跟着导游更靠谱一点。

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导游果真带我去了很多又便宜又好玩的地方，可玩过吃过之后，我还是想他。

导游看出我心不在焉，又当起了知心哥哥。

“我看你是失恋了吧。”

我没有说话。

“看你年纪也不大，听哥哥一句话，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愁找不到男朋友？”

“我漂亮吗？”我忽然抬头问导游。

“漂亮啊……”导游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Z先生没有说过我漂亮，只说我散着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但比起漂亮这样虚无缥缈，华而不实的形容，我更喜欢好看两个字。

【15】

一日游结束，我又回到了青旅。

我拿出手机，给Z先生发了一条微信：“明天陪我吃饭吧，我后天上午的飞机就走了。”

两分钟后收到回复：“晚上我去接你。”

没有拒绝，已经很好了。

看吧，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这么容易被满足。

【16】

晚上七点，Z先生穿着正装就来了，手里还提着笔记本，看样子是直接从公司来的。

“东西先放在前台吧。”我小声地说道。

“不了，拿着也不累。”他拒绝地很干脆。

“怎么，怕我又不让你走吗？”

“陈栀，你别想太多。”

我不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

晚餐依旧很丰盛，但我们两个人显然各怀心事，吃得很少。

终于在我快要忍不住的时候，Z先生开口了。

“其实上次给你讲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我以为他要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那个人是我的初恋，而且，我最近又见到她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口。

“然后呢？”我若无其事地问。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并未察觉出异样，以为我真的很认真地想要知道。

“那天你也说了，那个男生应该再努力一次，所以我也想试试。还有，对不起。”

多么令人讨厌的三个字，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的动听。

【17】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我也似乎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忽然，我看到这家餐厅竟然有唱台，我看向Z先生，语气轻松地说：“那你给我唱首歌吧，我就原谅你。”

听到这话，他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好，听什么？”

“都可以。”

他起身走向唱台，跟服务员沟通了一会儿，前奏就响起了。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温暖我胸口……”

【18】

他真的会唱歌，而且唱的很好听。

我在座位上，看着远远的他，忽然一瞬间就释怀了。

这个男人很好，但却不是我的。

他应该有更好的幸福，但我给不了。

我终于明白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了，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但我却给不了他。

八年，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发出来的音节那么简单。

那是生命的空白，一段无法填补的遗憾。

【19】

那天晚上，我没有让他送我回青旅。

“回去之后告诉我。”

“恩。”

“陈栀，我……”

“车来了，再见。”

“再见。”

我不想再听他说那些话，什么对不起，什么为我好，我听腻了，也烦了。

回到青旅，关上门，我边哭着边用发圈把头发扎了起来。

是，我特意散着头发去见他，就是因为他说好看。我以为事情可以有转机，但没想过那个让我感动到要哭的故事竟然是他自己的故事。

那个女生，我没见过却也能感受到她的美好。而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20】

临走前，我写下了一封信。

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日游时买的纪念品，一对情侣黑曜石手链。

我还没有大度到要把这个手链全送给他，我留下了女款的，把男款的放进一个袋子里，连同那封信放在了青旅前台。

在上飞机前，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微信：“我有东西要给你，放在了青旅的前台，房间号237，他会给你。”

然后关掉手机。

在把东西交给前台的时候，我说了一句，如果今天十二点之前没有人来拿，就替我扔掉。

我并没有告诉Z先生取东西的最后期限，因为我想赌，尽管这赌局毫无意义。

【21】

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收到了回复。

“东西拿到了，很好看，谢谢你，陈栀，你一定会幸福的。”

他对那封信只字未提。

也好，我笑了笑，删除对话框，连同所有的消息记录一起消失。

我的幸福，从来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那串黑曜石手链，是我最后的任性。

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陈栀有多么爱你。

【后记】

时隔半年之后，很久不发朋友圈的Z先生发了一条消息，我顺手点了一个赞。

紧接着，Z先生发来一条消息。

“陈栀，我结婚了。”

我的心忽然一下子空了，但很快发了一个红包过去。

“新婚快乐。”

“谢谢。”

“是她？”

“不是，是相亲认识的。但，我们很爱彼此。”

“Anyway，幸福就好。”

“你也要幸福。”

“嗯哼，那是自然。”

之后，我跟Z先生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再见，Z先生。